在一本中药书籍里，我读到了这样一段介绍零陵香草的文字：“它的香味充满了回忆的味道，闻起来就好像置身于艳阳天下的花香田野，很多人喜欢零陵香，是因为它能使人带着微笑沉浸在这神秘的香氛之中。”

去了一趟瑶山的香草园，当我真正闻到了零陵香草的诱人芳香后，更是对这段话产生了共鸣。的确，我也从零陵香的神秘香氛里闻到了回忆的味道。

儿时，我便对香味有着与生俱来的偏好。从闻惯了母亲的乳香开始，到姐姐们身上的粉香和花香，再到跟信佛的奶奶去寺庵里熏沐那袅袅的佛香，香便融入了我原初的生命。直至现在，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是这样一幅画面：一个灵气十足的小男孩，穿着一身干净的衣裳，脖子上挂着一串用菖蒲的片片根茎、艾叶和兰草编成的小项圈，全身散发着阵阵清香。

长大后，我再也不在端午节那天如此穿戴了，才知道端午节其实就是为了纪念喜好香草的伟大诗人屈原。我没想到，这位诗人竟然也对香草如此偏爱。在他诗作的字里行间，处处散发着各种奇香异草的芬芳。《离骚》写着，“杂申椒与菌桂兮，岂惟纫夫蕙茝”“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揽茹蕙以掩涕兮，沾余襟之浪浪”……诗句都提到了一种名叫“蕙”的香草。直到后来翻阅古医书，才知道这其实就是零陵香草的一个别名。由此看来，神秘的零陵香草也曾经潜入过诗人的心里。

或许就是这份偏好香味的天性使然，从那时候开始，我便特别喜欢独坐书房，沉醉于那浓浓的书香。正是从这些人类思想的载体里，让我嗅到了人类文化的历史血脉里散发出来的阵阵不朽芳香，也让我与许多人类思想的先行者进行了一次次心灵对话。我喜爱与魏晋的名士、唐宋的诗人以香为伴，于皓月清宵下，香雾隐隐里，去参悟那“博山虽冷香尤存”的无尽禅机玄意，用心体会那抒写香物的绝诗妙句：“炉烟袅孤碧，云缕霏数千。悠然凌空去，缥缈随风还。”

就这样，于我小小的书房里，缕缕馨香，始终像无声的春雨一样滋润着我的心灵。正是千年前，那条撒满了花雨、充满了芬芳的古丝绸之路，最早将东方的神奇香料传播到了西方的上流社会。通过这些香料的传播，东西方文明有了最初的交流，人类那共同渴望芳香浇灌的心灵才有了最古老、最剧烈的碰撞和交融。在西方，神秘的零陵香草又被叫做熏衣草。

谁又曾想到，熏衣草还有一个叫零陵香草的名字？又怎知道，零陵香草还藏着一个凄绝哀婉的爱情故事？相传舜帝为了百姓苍生，南巡楚地，竟不幸驾崩于苍梧之野。噩耗传回，他的两位名叫娥皇、女英的妃子悲痛难禁，便过中原、入云梦，出洞庭、溯湘江，终于寻到了巍巍的九嶷山下。她们日夜哀泣，殉情而亡，斑斑泪痕永远地滴在了青青翠竹上，这便是我们看到的斑竹。她们的娇弱之躯化成了绵延优美的青山黛谷，血泪便流成了潇水和湘水。从此，人们便将娥皇、女英两位痴情妃子称为“潇湘妃子”。她们成为了千百年来庇佑坚贞爱情的神灵，两人的灵魂，因爱之痴、情之真，在九嶷山里郁郁而结，久久不散，化为这神奇的零陵香草。

然而，谁能想到有朝一日，在瑶山的一个偏僻瑶寨里，我竟然找到了真正的古老香草。

在香草园，我虔诚地接过一位朴实山民递来的一棵青青香草，我想，这可不是一棵普通的小草，那翠绿柔韧、涌动着勃勃生命汁液的茎脉里，满是神秘的芳香。

我轻轻摘下一片香草的绿叶，放进嘴里，才知是那么的辛涩，那么的清苦，让我似乎尝到了无尽的人生况味，感受到了生命本色里那最原始的滋味。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对着它闻了闻，奇怪，竟然没有闻到一丝香味。那位山民微笑着告诉我，这香草活着的时候，是不会散发出香味的，非得要到死后干枯了，才散发出神奇的芳香。

为了闻到香草的神秘香味，我便跟着这位山民来到他家里。这是一座古朴的小木屋，山民从一只黑色的柜子里拿出一束枯萎的香草，它果然散发出阵阵神奇的幽香，令人如梦似幻。这神奇的幽香，熟悉而又陌生，纯正而又浓烈，宛如书房里那阵阵馥郁的书香，又似初生婴儿浓浓的乳香，还像那永恒爱情的芳香，以及那绵延不绝的千年佛香。

文 | 魏佳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