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文苑
修面
发布时间:2024-11-29 编辑:湖南政协新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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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故乡进城30多年,头一次在城里修面。


修面是雅称,在老家乡下就叫刮脸。离家不远,新开了一家理发店,装修别致,主打古法修面。理发师是一位年轻小哥,服务前,小哥说他用的是一次性刀片,而古法修面大多使用老式剃刀。


热气腾腾的毛巾敷于脸上,待须根焐软,打上泡沫,小哥开始动刀。闭目养神间,我能真切感触理发师的每个动作细节,小师傅从鬓角入手,再移至脸颊,手法有些飘浮,指压的力道不够沉着,刀法节奏也不从容。尤其到了鼻翼、唇边的凹凸部位,运刀更显艰涩难行,随着小哥动作的迟疑顿挫,我那颗难以安放的心,也被提到了嗓子眼。这不由得让我想起乡村老师傅的娴熟手法。


那时候,乡村理发师都是挨队逐塆地上门服务,每月两次,从不落下。我们村的孩子,都是被理发师胡师傅剃头剃大的。


修面是胡师傅的标准服务,只要理发他都会给你刮脸。胡师傅刮脸的精髓全在手法,他不做面部热敷,也不用泡须膏那些繁缛工序。他只需将湿毛巾拧成半干,在面部抹上一遍,便可开刮。


开刮前,胡师傅会将祖传的老式剃刀在油黑发亮的荡刀布上,“啪啪啪”来回荡几下。胡师傅刀法娴熟,随着面部曲线起伏,会不断变换角度,或垂或斜,或快或慢,干脆利落。刀锋过处,在面部攒下一堆毛发碎屑,只消轻轻一吹,便散落开去。随后,胡师傅像一位雕塑家端详自己的作品一样,寻找再次下刀的地方。


待到脸光腮净,你会禁不住用手去摸一摸光洁丝滑的脸庞,十分满足。看胡师傅刮面,是一种享受,哪怕在旁边围观,也很解压。


年少时,总盼着胡师傅上门理发。胡师傅名叫胡银祖,手艺传承于他的父亲,上门时总是背着一个小木箱,里面放着推子、剪刀、梳子、剃刀等工具。每到一户,胡师傅把工具箱一放,便吩咐烧热水,然后叫个孩子挨家挨户放信,说理发的来了,好在家候着。


旧时农村,百业并存。泥瓦匠、弹花匠、木匠、篾匠、铁匠、裁缝……他们都是传统农业社会“吃百家饭”的手艺人。唯独剃头匠,被老家村民唤作“待诏师傅”。尽管很多村民大字不识,但这个雅号却世代口口相传。


据考证,“待诏”之名始于汉代,是指等待皇帝诏命的人,通常是有才技的士人被征召,随时听候皇帝的诏令。宋元时期,民间开始尊称手艺人为“待诏”。到了清朝初年,由于满族统治者强迫汉人剃发,理发师成为奉旨剃头的人,因此也被称为“待诏”‌。


理发修面,虽为毫末技艺,却是顶上功夫。胡待诏管着村里的人头,一村多少户,一户多少口,他就是一部活档案。我离开故乡30多年,城里的理发店早已用上电动工具,但胡待诏依旧在用那套祖传的老式刀剪。30多年间,胡待诏也由过去意气风发的青年,变成两鬓霜白的老人。离乡离土的人越来越多,尽管他服务的村民也由曾经的近千人,减少到区区百十人,但村里仍有一些老人和小孩离不开他。


年过七旬的胡待诏,如今仍行走在故乡的沟沟岔岔、山山峁峁间,平凡而质朴,低微而辛劳,他活成了故乡记忆里一道不曾老去的风景。这些年,胡待诏也渴望把老刀修面的绝技传给后人,但苦于招不到学徒,他说,没有年轻人愿意干他这个活计。胡待诏,可能会是我们村里最后一位乡村理发师。


但愿有一天,传统的老刀修面技艺能真正在城里生根开花。

文 | 王承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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