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传古澄溪之源在杨溪桥镇牯牛山中的仙池界北坡，淌过乌云界下重重叠叠的高山峡谷，左冲右撞飞泻到神奇的古洞湾，冲积成一片沙丘小平原，这便是沙坪。

海拔1028米的乌云界是沅江与资江分水岭之一。乌云界下，银壶山口，牧羊人一曲竹笛，仿佛挂在悬崖峭壁上的树枝间的野花。即便是过山的云朵也缓缓停留，似乎是栈道蜿蜒在幽蓝的夹峙里。

澄溪是从夹峙的银壶山嘴吐出的一匹雪练似的激流，幽幽地在沙坪和油溪携手的滚水坝与放筏驾排的河湾分手，沿着石浆砌的古街水渠，绾住朵朵白云，走进依山势而筑的旧式木结构住宅，并夹着青砖楼房的乡场和两条南杂百货土产的十字老街，嬉戏于瓦檐下的窗口，一路随意地倾听古镇上猪贩碰盏豪饮的叮当声。然后，一头扎入豁然开阔的山湾。

河面上，横卧着一座灰白色的水泥涵洞桥。那手提折叠伞的行人，从桥上悠然踱过；拉车赶驴的脚夫，从桥上吆喝驰过；肩挑茶油的山里客，从桥上嗨哟踏过；骑车送信的邮递员，从桥上响铃飞过；披麻戴孝的，从桥上流涕而过；迎亲嫁女的，从桥上叮嘱而过——

澄溪河哟，我的那一脉山湾！

我即将离去，一种怅然若失的悠悠离情和缕缕别绪揉搓着我的五脏六腑，向你做一次近乎告别的辞行吧，我的竹筏滑动在你白鹭纷飞的河谷。

溪岸没有纤纤的芦苇，只有悬崖峭壁上横伸出的枝叶，垂吊着挂满浆果的藤蔓，河面上觅食的游鱼竞相追逐飘拂的阴影。那一字排开如荷戟的武士列成长长队伍的峰岭，围抱着枫树杈上叽叽喳喳的长尾巴喜鹊……

骤然瞥见一篙之外，泊着两只渔船。舟头的竹篙，立着一对翠鸟，似乎已经坠入情网，筏到眼前还凝神不动，那浑身的翡翠酷似精美的玉雕。

最清幽的是崩陡崖的那一段水程。偶尔在河岸的古樟浓荫下，用竹篾捆绑的跳板挑入河心，临流搓洗的红衣女子，把迷人的身影投入清澈的深潭。

对岸山顶上，一个猎人剪影似的伫立着，终于忍耐不住，面对一河悠悠流淌的心事，扯开嗓门粗犷起来：“郎在江边哪等妹来呃，上船哪有呃不湿鞋，阿妹是柴郎是火呃，干柴近火啰燃起来……喂哟！”

悠长、浑厚的歌声，夹杂着几声狗吠，飘落筏上，让人沉醉。

清代桃源文人罗文翰所咏《腊日沙坪晚步》的诗句不觉涌上心头：“空山叶落白云飞，拄杖行行酒力微。浅水舟横生细浪，隔林人语见柴扉。乡村有梦谁先觉，刍豆无多马亦肥。徙倚溪边岁垂尽，一腔闻笛野樵归。”他的风光描写自然、清新，咀嚼着满嘴的诗味，竹筏已漂泊在一丛丛菡萏翻卷的溪流，这便是秀美的湖湘坪。

湖湘坪既有莲花如雪的芰荷与烟波潋滟的深潭，更有森林茂密的净水庵、山泉如带的赛五龙。破山而来的大观溪一路抒怀，从遥远的乌云界奔向郑家驿涵闸，与澄溪合流发表滔滔的宣言……

又一位清代武陵诗人文曙在深秋时节写下诗句：“大江南口入，滩险细流清。浅舵呼高急，冲波长石横。芦花沿岸雪，竹霭匝村晴。何处寻幽异，三门震旧名。”《入澄溪》一诗描写澄溪的幽、险、秀、野，寥寥数语道出了澄溪的全貌。品赏着文曙的澄溪诗韵，不觉抵达桃源县著名的“十八景” 之一—— “四台浮翠”胜景，两岸石峰悄悄退出，溪面也变得宽阔，夕阳璀璨宛如黄金。此时，竹筏已漂出美丽的峡谷群，缓缓驶入澄溪河瑰丽的黄昏……

澄溪桥，是澄溪河这部抒情长诗的最后页码，我的情思将在诗集中打上小小的句点。

澄溪河哟，我的那一脉山湾！你原始的野性被一座又一座大山驯化了。你这出没在山野的灵魂，让湘西大山一次又一次的思忖，一回又一回地问津……

文 | 解黎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