侗乡人对于桥,是有着独特情感的。
幼时,在老家溪流上,有一座花桥。桥不大,约摸200米左右,但是桥上和很多地方的花桥(也叫风雨桥)一样,用塔状建筑覆盖了起来。逢年过节的,大人们带着小孩子提着竹篮子,往桥的正中间一站,对着正中间的神像,将代表着恭敬的牙盘肉、糍粑(或粳米粑)、豆腐、酒往神像前整齐摆好,然后,再将篮子里的香纸取出来,燃好香,烧好纸,将重复了千百年的敬神词轻轻说过,对着神像三鞠躬,一场肃穆的敬神仪式就这样完成。带着来的小孩子,也会站在大人身后,跟着大人的节奏三鞠躬。至于为什么要敬神,孩子们不懂问,也不想问。这就是乡村小孩子的处事原则,简单而生硬。
在桥上,最令人动容的也是孩子。蚂蚁是乡村的常客,也是花桥的常客。在花桥上看见蚂蚁是最平常不过的事情了。但是,一旦看到那些成群结队浩浩荡荡顶着白球的蚂蚁,孩子们心里就会慌起来了。他们知道,这些大部队出山的蚂蚁,必然是找到了自己的最佳栖身地。如果这些蚂蚁的栖身地在桥上的某个方位,那对于桥而言,是难以承受之重。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的道理,孩子们也是懂的。所以,他们会跟随着蚂蚁的大部队,追根溯源,深入了解蚂蚁军团来自哪里,去向何处。
在老家,孩子们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在花桥上玩“打扇棋”。“打扇棋”是乡间流行的一种棋局方式,该棋局无须特制的棋盘与棋子,只需要就地取材,在相对平整的表面可以画出清晰的线条来,棋局就可以诞生。两两对弈,一方以小石子为棋子,一方折断小树枝,以小树枝为棋子,取子博弈,分出胜负。胜者稳居钓鱼台,负者走开,换下一个博弈人。如此轮流反复,直到时间抵达归巢之时,才兴高采烈离开花桥,做鱼群散入各自家。
这就是家乡孩子们的眷念。几乎每个孩子,都对自己的花桥生活铭刻于心。所以,每次回到老家,那些长大了的孩子,都会到花桥上坐一坐。看看花桥上的柱子、枋片,看看花桥上的木窗与长凳,摸摸花桥的嬗变与质感。有时,还会在花桥的正中间,看看神像下的香炉与面盆,看看那些依旧在岁月里流传的敬拜神灵的声音。
尤其是,当夕阳西下,天上那朵金色莲花,用它那纯净的光明,将花桥纳下,纳成金色辉煌里的一朵绣锦花,站在桥上的孩子,仿佛也随着这朵金莲花,走进幼时的记忆里,将所有的思绪撅起。甚至,在桥头还会发现那些拖着粗棒布的影子,正踏着晴明,从桥东面的石级上走来。幼时的身影,那么纯净,那么清新,像桥下的溪水,总是毫无保留地荡漾出某种灵性。
每次走在花桥上,我都会听到一种声音的牵引。这种声音,有时很宁静,有时很清醒,有时就像突然长出来的身影,拉着自己的身体,往土壤上面蹭。
这或许就是花桥的灵魂或灵性。我相信,无论自己怎么成长,花桥都是旅途中的一盏灯,照耀着历史,向最适合自己停靠的方向前行。
每次走近花桥,我都能聆听到,最真实的乡情与乡音。它们像一个柱子,撑起了岁月的晴明。
文 | 钟远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