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炉是山村冬日的一抹温暖。
炊烟缕缕,家家户户油盐酱醋的浓香,伴着苍茫的夜色弥漫开来,熏醉了村庄。
饭后,母亲洗碗喂猪,姐姐铡猪草,父亲清理猪圈后筑火炉,我打下手。父亲在火房靠墙处刨个圆形坑,浅浅的平底,然后沿坑砌一轮黑烟砖,从灶膛里扒半撮箕柴灰铺在坑里,我蹦到牛栏旁的柴垛抓来一摞茅草,火柴“哧”地一声,火苗呼啦啦腾地而起,火房映得通亮。一家人都停下活儿跑来烤火,迎接入冬前的第一桩盛事。
接着,要准备过冬的柴火。那年月,山林都是生产队的,不能随意砍柴。收工后,父亲携一身疲惫,勾着背,挑一担撮箕、岩锄,姐姐背着大草篮,我扛着柴耙子,翻过两个山梁爬到后背山。姐姐牵着我沿着七弯八拐的羊肠山道,从杂草深处蹚向坡底的一片松树林,林子里落满了松针,红红的,厚厚的,软软的,恰似铺上了一层地毯,宛如一幅色彩浓艳的油画。我就地打几个滚,翻几个筋斗,一下攀到树上,掰着干树枝“啪啪”脆响,惊飞了一群欢闹的山雀,飘落了满山金色的年华。
父亲在灌木丛钻来穿去,头上沾满了树叶和草屑,手脚被荆棘划出一道道口子,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木桶粗的樟树蔸,立马抡起岩锄挖了起来,树兜发出“笃笃笃”的声音,节奏明快,铿锵有力,回荡在莽莽山谷。
在老家后墙的屋檐下,母亲细细分拣父亲挖回来的一堆堆杂柴,拎着树兜专注地欣赏一番,把它请到恰当的“席位”,一个个奇形怪状的树兜砌成了一堵堵凹凸有致的根雕艺术墙,曾是大家闺秀的母亲让落魄的日子蘸满了诗意,生活的磨难也没有消弭心灵一隅的美好。
洁白的雪花亲吻着山川大地,天井、石磨、牛碾、水车瑞雪盈尺,生产队不用出工,乡亲们享受着一年最美的时光。父亲坐不住,深冬闲时就在火炉边打草鞋,可以换钱买布缝新衣过年,或是买几块猪肉挂在火炉上方横梁上熏腊肉。再寒冷的日子,父母亲也尽可能让儿女们过得体面、温暖。
父亲打草鞋的时候,母亲把火炉烧得旺旺的,用滚烫的开水冲一杯自酿的甜酒给父亲暖身子。父亲瘦得像老屋后随时轰然倒地的桃树,我担心父亲累垮了,便帮着做点零活。在火炉旁挑选稻草,遴选杆儿长、韧性好的稻草,再把稻杆下的空芯枯叶剐下来,然后搓成细小的草绳,这便是苦涩又一直被温暖着的童年。
炉火熊熊,烧红了灰烬,烧红了泥土,烧红了岁月,也烧红了漫长而温馨的冬日……
文 | 彭祖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