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周末，回了老家，母亲跟我讲起村子里的一口池塘，说是在夏日里，不经意路过，看到满池荷花开得正艳，心想着到了秋天，可以来池塘起藕。

母亲和我说后，我也想着去池塘里起几根藕来做菜。寻思母亲所说的地点找去，在村里偏角的皱褶处，的确隐藏着一片废弃的池塘。我走近，秋日暖阳打在塘堤岸边的灌木上，透着几分慵懒娴雅的味道。远处是平展的田畴，向更远处延伸。山坡上是一层层梯土，暗绿色的麦苗正破土而出，蜷伏着，似乎在等待着春天的召唤，灰黄色的枯草在风中摇曳，黑青色的树木晃动着光秃秃的枝丫，脚下的田埂板滞、坚硬。

去往荷池的路上，是一条曲曲弯弯的小径，穿田埂，越溪涧，跨沟坎，抵达池塘。池塘在山谷中，两侧的山梁仿佛是两条臂膀，将池塘包裹其中。

我站在塘岸，目光落在池塘里。池塘里已是零落的残荷断梗，横七竖八地倒伏在水面，有的没入泥中，一茎一叶一丛一簇，零落成泥。眼前的荷根、荷茎、荷叶，还有没有采摘的莲蓬，高矮参差，形态各异，横卧、斜倚、穿插，各展所形；弯曲、倒伏、孑立，各有所状。三五荷梗立出水面，少了荷叶，没了莲蓬，三五只野鸭在倒伏的荷梗下，扑棱棱啁啾不停。不远处的荷杆上，栖落着一只漂亮的小鸟，它正左顾右盼，发出了“叽叽喳喳”的叫声，也许是它先看到了我，也许是我的不小心惊吓着了它，它“嗖”地一声飞向了天空。塘尾还藏着一氹水，水面之间，水上水下，荷叶生发着或黄或褐的斑点，倒立交叠的荷影是一幅幅平面、立体的水墨意象图。

是的，秋日里，繁华落尽，水瘦了，荷枯了，没有了叠翠流光的莲荷美景。眼前的岑寂空洞，是不是也有着别样的残缺之美。我思考着。

萧索秋天，凋黄叶片，零落而下。风卷残叶，遍地翻飞，并不时起伏跌落。只是这天正是艳阳高照，阳光冲淡了寒意，却也挡不住寒气袭人，脑海中忽地跳出“悲哉，秋之为气也”的句子来。曾经满池的荷花，不再绚烂，像是经历了繁华、热闹之后，自己却又不由自主地退后，要隐身在节气的大幕里。它们静静地站在那里，只有风儿懂得它们曾经散发过的幽微芬芳。

我在塘岸边捡拾枯柴，扯了一把干枯的茅草，烧起一团野火，全身热烘烘的。我脱了鞋袜，挽起裤脚和衣袖，赤脚踩入池塘。开始还有一丝寒意，过了几分钟，池塘里泥巴深处，竟然还散发着微微的热气，并不觉得浸寒。我用力地扒开湿泥，深入泥沼中，找到荷根，扳起了一根莲藕。莲藕粗粗的，长长的，很压手。我站在淤泥中，看着池塘里颓折的荷梗，还有蜷缩在水面上的荷叶，着实怜惜。

岁月如一把锋利而又残忍的刻刀，把荷叶、荷梗、荷枝、荷茎、荷蓬刻落剥离，凋萎干枯的残梗、碎叶落在池中。可怎么也想不到，这并不意味着生命的结束，在泥沼之中，荷茎将细长的根插入淤泥，它们慢慢生长、孕育，悄无声息地结着一根根硕大、圆润而饱满的莲藕。这是在用生命守护着一生的期盼与收成，这是大地的馈赠，也是秋日里最美的风景。

文 | 张强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