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右到左为周宜地、鲁之洛、黄三畅、张小牛。
◆黄三畅
2月6日上午听到噩耗,鲁之洛先生于昨天辞世了,享年84岁。我低头默哀之后,想,作为既是他的学生又是朋友的我,这样两句赞语是不能少的,一是扶掖后辈,二是感恩家乡。
2013年春季的一天,先生从邵阳给我打来电话,说他打算把家里的藏书无偿捐献出去,初步考虑是从这三家图书馆中选一家——邵阳市东坡图书馆、邵阳学院图书馆和家乡的图书馆——武冈市图书馆,问我的意见是什么。我建议他捐赠给武冈市图书馆。他也赞同了。于是和武冈方面联系,武冈方面自然表示非常欢迎。我又告诉他,武冈市以前有人捐过书,市里特意举行了接收仪式,主要领导出了面,还上了电视。先生笑着说:“不要那样的仪式!不要,不要!”过了不久,先生所有的藏书连同几个书柜一起搬到武冈市图书馆来了。一共有6000多册,除了文学、艺术、政治、历史、理论和其他学科书籍以外,还有不少工具书,如《辞通》上下册,《辞源》4册,《中国历史大辞典》6册等。我知道,先生的三子一女、媳妇女婿和众多的孙子孙女(有些已在大学任教),都是嗜书的,都是要经常买书的,有书不留给后辈而捐献给家乡图书馆,不能不说这是对家乡的一往情深。
这种一往情深,最重要的还是表现在扶掖家乡的后辈上。
1970年,先生调往湘黔铁路工地武冈民兵师师部政治部。政治部要编一份油印简报,需要一个会刻钢板会油印的人,他想到一个叫周宜地的,以为要是周宜地在铁建工地那就好了。一打听,周宜地还真在那里。于是力荐周宜地进师部,周宜地就调上来了。周宜地是个什么人?原来,先生先前在武冈一中教书,周宜地在武冈二中读书。文革闹派性时,各派都有自己的油印小报,先生注意到武冈二中一个派别的报纸刻印很漂亮,就向人打听到,操刀者叫周宜地,先生就把这个名字记住了。把周宜地调到铁建政治部以后,先生注意到他很有才气,很有奋斗精神,文章也写得好。于是有意无意地向他灌输一些文学知识和创作经验,周宜地给简报写了文章后,先生也给他“面批”。后来铁建民兵队伍回原籍,先生安排在武冈市文化馆当文学专干,决心走文学之路的周宜地更受到他的关注和扶掖,在创作上进步很快,1970年代末以后在省内外发表了大量中短篇小说,又出版了长篇小说。
周宜地是我的朋友,他每每和我讲起先生对他的扶掖,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我另一个朋友曾维浩,1980年代初是武冈一个乡中学的化学教师。他也热爱文学,写了几篇小说稿,让人捎给先生看看,先生看了,大喜,手指击着稿笺说,小说有灵气。又给他写信,叮嘱他,在写作上多练基本功,要写生活,写自己熟悉的生活;要满腔热情地参与生活,投入社会,去熟悉各种各样的人,了解各种各样的事,还要注意学习语言,既要向书本学习,更要向群众学习。曾维浩自然大受鼓舞。两年后在《十月》发表中篇小说,后来又出版了长篇小说《弑父》《离骚》等,引起文坛关注。
先生对家乡后辈的关心,也不是一概鼓励其从事文学创作。我还有一个朋友,也是一个化学老师,也喜欢文学,有一次写了一篇小说,让曾维浩带给先生看。先生看了之后好一阵没做声,然后问曾维浩,这个作者教书如何?曾维浩说,教得特别好!在武冈二中那样的省级重点中学是首屈一指的,教研论文也写得好。先生就对曾维浩说:“请你转告他,叫他别写小说,把化学教好,把教研论文写好!”那个朋友听了曾维浩的转告,开头还有怨气,后来理解了先生的真心,专在教学教研上下功夫,教学更受欢迎,后来又有很多教研论文在国家级刊物上发表。他后来说,他打心眼里感谢鲁先生。
先生对家乡怀有这样的深情,原因固然是多方面的,我以为,感恩之心不能不提。
2009年的一天,先生从客居的广州给我打电话,要我为他找一个恩人。原来,文革初期,任教于武冈一中的他被打成黑帮,在一段时间里,那些“黑帮”每天都要从河里挑水上一百多级台阶到食堂,晚上还要押到台子上受批斗。一天,有个农民找到先生,说先生是个好老师,要先生到他家里去,并说他已经和学校造反派头头讲好了。他把先生带到和学校一墙之隔的一个村子里,说,从今天起,先生就在他家吃、住,他家是贫农,安全得很。又告诉先生,从第二天开始,学校造反派对黑帮的折磨还要加码。还说,如果先生嫌一个人在他家里枯闷,就再喊几个老师来打扑克。先生就请他喊了三个同样受批斗的黑帮老师来。他们四个人在那户人家 “享福”了一个多星期。
一个普通老百姓给予的恩德,先生点点滴滴记在心头了。但先生已经记不起那个农民的姓名。我通过多次走访,终于找到那一户人,男主人已经过世,幸好女主人还在,已经七十多岁了。我打电话把情况告诉先生,先生同老人及她的儿媳通了电话。先生最关心的还是后辈,得知老人的孙子打工找不到好工作,正赋闲在家,就让他到广州去,后来为他找到了较好的工作。
先生是三湘大地的名作家,一生著述颇丰,达七百万字。其主要著作有《鲁之洛文选》(三卷本)《鲁之洛的文学世界》《珍珠泉》《心中升起一片彩霞》《走近多伦多》《小城旧韵》《你别想安宁》《龚大汉和他的漂亮老婆》《南宋痛史》等二十余种。他晚年有反思,曾对我说,他还要写《我这八十年》,可惜“出师未捷身先死”……
愿先生在天之灵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