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又是一夜大雨。一声声闷雷低沉而紧密,把漆黑的夜幕撕裂出一个个大大的口子,那闪电在夜幕中勾勒出裂口的痕迹,如倾的暴雨从裂口中泻下。很快,住在五楼的我,透过雨打玻璃的嘈杂,仿佛听到了地上的水流声。这是我在城里住了近30年来很少有过的。听着,听着,那似曾相识的旋律把我拉回了那渐渐远去的孩时记忆。
春雨
我的家乡位于桂北,是一个典型的村前有河,村后有山,村中有池塘,屋前有稻田的湘南传统村落。河不宽,名为贤江。也就是这条河,让我的思绪满是春雨的韵味。
春雨来了,河水催着鱼虾漫上了堤,有鲫鱼、鲤鱼、草鱼,还有很多如今已不见影踪的鱼类,诸如头部泛着蓝光、全身红白相间的火色公、骨头又细又少的肉鱼、肥墩墩的石壕古、肉质细腻的江鱼等只知道谐音不知道学名的鱼,争相往浅水的稻田里跑。洪水退后,沿着稻田里人们收割时留下的脚印,一摸一个准,白花花的鱼放在篓子里,乐得早起摸鱼的孩子们一个个像鱼儿一样地扑腾。若起迟了点,只好带上自制的捞网到河边的入水口或回水湾去捞,但捞网也不是每家人都有,于是只好希望下一场春雨早点到来,好让自己也赶个早。
现在想起来,上世纪70年代,还是物质匮乏的时期,一个大家庭过一个春节也就是买几斤肉。而从正月初九起,至第二年春节,要吃上带荤的菜,除了客人买点肉来,就要靠孩子们捉鱼来解馋了。至今,我记忆里的春雨仍带着迷人的鱼腥味。
夏雨
夏天,是孩时最憧憬的季节,既不用担心雨天鞋子渗水,打赤脚就行,也不用担心穿姐姐的衣服被玩伴们笑,打赤膊就好。可偏偏爱“穷讲究”的我,靠“滚地”战术让母亲给我买了一件背心。
那天母亲把我们几个孩子叫到身边,告诉两个姐姐不要和弟弟比,其实,我的两个姐姐也从来不与我争,凡事让着我。那时候爸妈在文革中受到不公待遇,村里有一个叔叔背我玩一下就受到了扣工分的警告。可生活的窘迫几乎影响不了孩子夏天享雨的天性。
即使风雨交加,狂风夹着乌云,或疾风卷起尘土,在孩子们的眼里,就喜欢雨前追着风儿跑,就希望暴雨来得更猛烈些,就喜欢暴雨中躲进家里避雨的那种舒适感和安全感。偶尔淋了个落汤鸡,也有几分别样的兴奋。
最喜欢头顶一片大荷叶,看雨打在密麻的禾苗上,打在硕大的荷叶上,闪出一片珍珠白,带着荷花的清新,偶尔也夹杂着菜地里新鲜的瓜菜香。也忘不了急骤的暴雨吓得大爷爷家的小鸭子到处乱窜,大爷爷就会高举着水烟筒吆喝着往家里赶,呛得我们几个跟在后面的小屁孩满嘴的烟土味。
秋雨
“连秋十八天”,是村里长辈们对立秋后半个月天气变化的经验总结,意思是立秋这天下了雨,就会连续半个月天天有雨。每每数着天数测验,大多很灵验。这种测天气的方法直到1998年,我在一个库区乡担任乡长时还用来指导安排农时工作。
然而,这种秋雨绵绵的天气可让生产队的仓管员犯了愁。因双抢时节队里的谷子大多没有完全晒干,需要赶在秋初翻出来晒透后或进仓,或分到户。可秋雨偏是星星点点,说来就来。
最难忘晒谷坪上队里群众雨中抢收谷子的场景。一声哨响,雨未到,全村能走动的男女老少都丢下手中再要紧的活从各地飞奔而来,宁可全身湿透也不能让队里谷子淋湿,把齐刷刷的扫、推、装、举、挑、跑定格成独具那个时代精气神的行为艺术。
还记得那年住隔壁的一个宗族叔叔,他和婶因家庭琐事吵闹正往公社去办离婚手续,才出村口不远遇上下雨,便双双赶回晒谷坪抢收谷子。抢收中婶扭伤了腰,叔好生照料着,现叔婶已是子孙满堂,这场雨让他们见到了真情,也被后辈们传为佳话。
冬雨
冬天,雨变得冷冽起来,可村后山脊的石崖下却成了孩时玩伴们最常聚集的地方。据说1944年村里百姓误将进村的国民党部队当成日本鬼子,全村百来口人全躲进了这里。早几年我去看时,还残留着当年躲鬼子留下的生活痕迹和孩时玩伴们在这里烤红薯、烧木炭留下的灶坑。只是石缝里曾经长满的铁皮石斛,却不见了踪影。
冬天的最美处,莫过于下雪,一场大雪过后,铺天盖地,银装素裹。可这在南方,一年难得有一二次。更多的是寒风中飘着细雨,田间里戴斗笠忙于劳作的人渐渐少了,可路上穿戴齐整走亲访友的行人却多了。女人们趁着雨天赶在年前给娘家人送点什么,称“辞年”;男人们趁着雨天给长辈和朋友们送点什么,或是自己种的土烟,或是自酿的米酒等。礼物不拘泥于大小贵贱,只是约定成俗的人情礼节,冬雨于是有了浓浓的人情味……
咚咚咚,听到敲门声,我知道是孩子晚自习回来了。看着孩子湿漉漉的尴尬样子,心里想,30多年前,碰到这样的雨夜,我们早在睡梦中做起捉鱼的美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