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祖文
“曾记当年骑竹马,转眼又是白头翁。”不知不觉我来到这个世界已有80年。因种种原因我终身未婚,妈妈在世时就嘱咐我:“永生(我的乳名),以后退休了就回城里来过老啊,离你两个弟弟和侄儿们近些,若有个三病两痛也好有人照顾你。”现在妈妈已经过世20多年了,我却违背了她的心愿,决定在素有凤凰县“西北利亚”之称的腊尔山穷苗岭上过老。
有时,我因事回到原籍凤凰古城,朋友们总会关切地问:“祖文,你下山了吗?”在我所住的苗村里,也有不少人常不理解地向我发问:“老刘,有句老话说‘人奔大乡,鱼奔大江’,我们乡里人都千方百计往城里搬,你作为一个城里人怎么却往穷山乡里钻呢?”甚至还有人在背后指责我:“老刘是根贱骨头,一个月几千块钱退休工资,回城里去坐着吃、睡着用也花不完,却愿意钻到我们穷山岭上搞什么扶贫,自讨苦吃。”
我心知肚明,不管是城里的朋友还是乡里的群众说这说那,其实都是关心我,希望我有一个幸福的晚年生活。但他们不知道,我现在的生活已很幸福,双脚踩的是福地,身处的就是福门。不是吗?出门放眼一望,就是心旷神怡的青山绿水;侧耳一听,就是鸟语虫唱的天籁之音。特别是我这个由汉族、苗族及居民、农民组成的六口之家,象征着民族团结,干群和好,使我感到自豪和骄傲。
我是这个家的长者,麻付苟、隆建香夫妇虽不是我的亲生儿子和媳妇,但我们之间的情谊胜过亲人。3个小孙子人见人夸,听到别人的夸赞,我的心里也是乐滋滋的。
因为家里穷,为着生活,隆建香早出晚归在腊尔山当地打些零工挣钱,而麻付苟一天到晚也在地里忙。孙子们除了上学不在家,多数时间都在我身边。带他们挺费神,但我从来舍不得骂他们。我深知他们是祖国的未来,也是他们阿爸阿妈脱贫致富的希望。我尽心尽力关爱和呵护他们,他们也十分爱我,阿爷前阿爷后喊得我心里甜蜜蜜的。虽说我很累,但有这些孙子在身边,我感到快乐和幸福。
幸福这个词在不同人的心中有不同的解说,有的人认为花天酒地就是幸福,有的人认为游山玩水就是幸福,但有的人把济贫帮困视为幸福。
真的,我确实是把扶贫帮困视为我幸福的源泉,因为我前半生都是在好心人的帮扶下,特别是苗族人民的帮助下渡过难关,才能活到今天;现在,我甘愿留在贫困的苗岭扶贫帮困,这也是兑现30年前我对苗族父老乡亲的承诺。
在50年前那场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中,我被挂黑牌、戴高帽、游街、吊打批斗,整得死去活来。1969年开除干藉后,我被送到一个最困难的苗村劳动改造。但通情达理、心明眼亮的苗族父老乡亲,没有把我当敌对分子看待,我没有被批斗,相反他们把我当成客人,处处关照我,我成了他们最贴心的朋友。
1980年,在苗族人民的支持下,在中央、省委领导同志的关怀下,我的冤案得到平反昭雪,我又重新回到干部队伍中。在我离开生活过10年的苗村时,苗族父老乡亲依依不舍地把我送到村口,含着泪水语重心长地嘱咐我:“小刘,一路走好啊,现在你又走到阳光大道上去了,又当官了,但你千万不能忘记我们这些还在受苦受难的老百姓啊!”他们言辞不多,说得我的泪水像断线的珠子直往下掉,“放心吧,我姓刘的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滴水之恩我定会涌泉相报。”
回归队伍后,我本可以安排在县粮食局财会股工作,但我请求组织将我安排到腊尔山粮店,我想用下半生,服务苗族人民,兑现我对苗族父老乡亲的承诺。
来到腊尔山粮站后,我请求担任直接和苗族群众打交道的农管员,主管农村粮食购销、生产。我除了在家做统计报表外,大多数时间深入到基层走村串寨搞调研、做扶贫,把统销粮送到最困难的农户手中,从发展生产、科学种养上下功夫,为贫困农民寻找脱贫致富的路子,并把自己的粮食无偿支援给贫困户,也因此受到群众好评、组织表彰,连年被评为“先进工作者”。
因打算退休后走出机关扎根农村,1987年我同追高来村6组组长麻成合共同出资,修建了一栋3间的平房。房屋修好后,我就从机关搬进新建房居住,麻成合把他17岁的老二麻付苟交给我,拜我为师学习农业种养技术。从那时起我与麻付苟就同住一栋房、同吃一锅饭,共同探索科学种养技术。
麻付苟婚后,3个小孩相继出生。不幸的是,他身患慢性疾病,因人多田少,人多劳少,加上病痛,渐渐成为村中的特困户。为帮助麻付苟摆脱困境,我四处为他求医寻药,每月的退休金成为六口之家重要的生活来源。
孩子们一天天长大,眼看就到了入学的年龄,但他们都是没有户口的黑孩子,因此不能上学,也不能享受国家的低保救助。为此,我用自己的工资为他们交了社会抚养费,上了户口。又向当地政府和县民政局反映麻付苟全家的困难情况,并获得低保救助。所住的3间平房破烂不堪成为危房后,2014年我又争取到危房改造资金。在国家和我的资助下,他们一家住进了新房,并成为建档立卡的扶贫户。
如今,麻付苟一家的吃、住以及3个小孩上学等基本生活都得到了保障,我感到十分欣慰,我兑现了30年前的承诺。
现在我年事已高,且百病缠身,不久将永远离开这个世界。我立下遗书,离世后不搞宗教仪式,不放烟花炮竹,三朝上山,把我的生前遗产和节约下来的丧葬费赠予麻付苟一家,为我对苗族人民的承诺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