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到前山,最近走西岭。”这是南岳后山东湖人常念叨的口头禅,西岭是后山前往前山南岳的常经之地。
我一直忖度着,“西岭”这名字应是前山人起的,如果是后山人起这地名的话,应叫东岭才对,因为西岭在后山的东边,西岭从来就是横亘在前山后山之间的一个大山坳罢了。衡山自西晋设县治始,迄今已1700余年,从来都是后山人到前山办事。在西岭走得多的,都是后山人。
我10岁以前,都没走过西岭,直到11岁那年,坐二哥的拖拉机去霞流冲煤矿拖煤时才第一次经过西岭。我站在拖拉机车斗里,双手紧紧地把着车斗前的扶手,兴奋地睁大眼睛打量着四周的景致。
那是一台模样长得有些像蜻蜓一样的手扶式拖拉机,在清晨空旷无人的盘山道上,它“突突突”地嘶吼着向前。路旁参天蔽日的松竹间,不时有长尾和一些叫不上名的鹊鸟被拖拉机的嘶吼惊起。它们不知所措地在半空中盘旋翩飞,迟迟不敢降落。
偶尔回首,夏日刚刚爬过西岭的阳光,把身后显得有些低矮的山峦,照射得像那张被母亲掺和了许多青菜的米饼。
费了好一阵子功夫,拖拉机被二哥停了下来,他回头告诉我:“到西岭了,下来喝几口水。”这时我才注意到车旁那口向外汩汩涌水的古井。顺着井边的石径向前,是一栋低矮的土坯房,一位银发婆婆听到拖拉机声,便笑吟吟地提一把特大的竹制勺筒过来,问一句:“要喝两口了吧?”声音饱满慈爱,入耳如和弦轻奏。这声音是以后山话为底色,但是尾音又夹进了些许的前山腔。也难怪,这里是真正意义上的前后山分界线。我意识到这就是后山东湖人常常感念的西岭井边和井边婆婆了。
二哥接过婆婆那把大勺筒,在给拖拉机水箱加水前,先“咕咚咕咚”地往嘴里灌了半勺。我本来不渴,但是出发前没吃东西,肚子早已饿得肚皮贴后背了,口中悠悠地向外冒清水。哥对早餐早做好了规划,说是南岳街边3角一碗的米豆腐,能香到姥姥家去。在重度饥饿摧残下,我不管不顾地往肚子里大灌了一通井水。
过了西岭,为了省油,二哥索性空挡滑行。一路长风快马,直奔南岳。
没想到,以西岭为界的前山和后山有挺大的区别,就拿植被来说,后山竹多树少,前山树大竹稀。后山竹不但修长挺拔、丰姿摇曳,生命力还特别强,不管地力如何贫瘠,地势如何险绝都能扎根生笋,继而枝繁叶茂。而长在前山的树,多半高大伟岸、虬枝繁叶,古朴厚重之中,透出俨然如威严长者的苍颜。
前山树林缝隙间多生山花奇草,有野生的也有人工栽植的,于浓荫老树下,透出几分粉粉黛黛的千娇百媚和莺莺燕燕的淡雅情致。后山竹木乱石间些许空着的方寸乾坤里,多被山民种上红薯芋头和苞米花生,在那个物质仍然匮乏的年代,这些种植的东西虽然显得土气,却足以让他们饱食无忧。
后山多水,无论是公路两侧的沟圳还是谷底深涧,到处都流水潺潺,山鸣谷应。
前山多风,即使是炎炎夏日,依然时时劲风拂面,常听松涛阵阵。
随着年龄渐长,过西岭的次数也渐多。外出时过西岭,多为生计为家计,怀一腔热血和无限美好,希望远走他乡。归来时过西岭,拖一身疲惫之躯,蹒跚而归,虽常伴有大喜大乐,但也偶有失望透顶。那些喜乐烦忧,都只为那一缕挥之不去的乡愁和蜗居东湖一隅的父母妻儿。
如今,白兰高速已开通,即使不走西岭,也能在三四十分钟内抵达衡山,后山人满满的幸福感在心间荡漾。
我始终觉得这一生中,上上下下走过西岭的感觉,其实也如自己起起落落的人生,只要有一息尚存,就总是跋涉攀爬在向往远方的路上。
文 | 旷立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