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母亲而言，春天的到来，是从大门外的篱园开始的。

一冬的雪，都堆积在篱园边上，立春刚过，积雪融化的速度就加快了。篱园堆雪的四周，融水在滋润，在流淌，在渗透，竟至于把地面冲洗出一道道小沟沟。

雪，继续融化，蒙尘在跌落，直到跌落至地面，与大地上的泥土融为一体。这个融雪的过程要若干天，你会感到刮过的风，一天天和煦起来了；天上的太阳，一天天温暖起来了；空气像一条肥大的虫子，一天天蠕动着，暖煦着周围的一切；树皮开始透出明净的光，仿佛某种不可遏止的力量在挣脱、在外溢；一些树的枝头，已然出现了芽苞，很小，微凸，似是而非的美。

看看地面，篱园曾经湿润的泥土，肤皮已然干燥，地面裂出一些细密的虫纹，土如粉，在这些虫纹间流淌、塌陷，最终将虫纹填平，于是篱园的泥土，粉粉面面，松散极了，柔软极了。

春暖大地，一切在潜滋暗长。

母亲几乎每天都会进篱园走一走，她是想从篱园的泥土上寻找春天的足迹。慢慢的，篱园边、畦梗上就出现了嫩绿的色彩，春草、春蔬萌芽了，多的是杂草、荠菜，嫩嫩、浅浅、软软，很快就一株株成形出现。再看看年前种植大葱的菜畦，毛笔头一般的葱芯，已然钻出了地面。最初只有一管，厚墩墩，鲜嫩嫩，绿油油，没有分蘖的春葱如一支青色的毛笔，挺然而出。还有菠菜，此时菜心已然泛绿，枯边卷起，小心翼翼地把嫩嫩的菜心，呵护在手中。

新鲜菜蔬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流淌。

这一天，吃过早饭，母亲挎一只竹篮走进了篱园。左手挎着竹篮，右手持一把小铁铲——母亲开始挖荠菜。铁铲一剜，一棵荠菜就剜出了地面，母亲用手抖一抖，抖去荠菜上的泥土，顺手抛进竹篮之中，于是，一汪汪春天的气息便被堆进了竹篮里。临走前，母亲还不忘挖几棵春葱，捎带回家。

荠菜挖回家，涤洗干净，放置在一青花白瓷盘中，菜青盘白，莹莹悦目。然后，再准备半碗甜面酱，荠菜蘸酱，春鲜如花，色香怡人。春葱洗净，真个是美艳艳，散溢着迷人的春的气息。吃春葱，吃的就是一口鲜，是一口春鲜。山东人最喜欢煎饼卷大葱，新摊出的柔软的煎饼，散溢着醇厚的粮香，一根葱白平摊其中，再抹上一层甜面酱，咬一口，甜、辣、香，众味毕至，春色烂漫，其滋味之美真是难以言说。

荠菜快要吃老了的时候，不经意间，忽然发现篱园边的杏花就要开败了。春风一阵，杏花飘飘，白色的花瓣，散落一地，一瓣一瓣，碎如寸寸芳心。吐蕊的杏花，一点红，红一点，点点红，红点点，艳若女子新染的芳唇。

此时，桃花含苞待放，或者半含半放。每年，母亲总会折一枝桃花回家，插进一个广口瓶中，把春天带回家。母亲不仅喜欢插一枝桃花，她还喜欢看桃花、赏桃花。桃花盛放，母亲就喜欢站在大门口看花开：宁静，恬然，一脸的笑意。一场春雨，款款而至，雨很细，很密，很柔，雨中桃花，水性恣意，美艳至极。

其时，篱园周边的其它树木，芽苞渐鼓渐涨，终于忍耐不住，开始吐芽、散叶。于是，枝叶碧碧，树枝摇风，生机开始弥漫整个篱园。

春日篱园，日渐明朗起来了。

文 | 钟读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