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 中国网络文学一度与美国好莱坞电影、日本动漫、韩国电视剧并称“世界四大文化现象”，它为何能全球圈粉？

如今，从《庆余年》第一季登陆27个国家和地区、第二季也已全球同步发行并实现热播，到《赘婿》《大国重工》等16部中国网文作品被收录至大英图书馆，再到来自100多个国家的作家在起点国际平台共同创作……从文本出海、IP出海、模式出海到文化出海，中国网络文学已经成为中国文化“走出去”最具活力的创新载体之一。

《赘婿》《大国重工》等16部中国网文作品被收录至大英图书馆。

“好故事的力量可以跨越山海，生生不息。”在11月21日举行的2024年世界互联网大会乌镇峰会互联网文化交流互鉴论坛上，阅文集团副总裁谢兰芳关于互联网语境下网络文学的“出海秘诀”的分享令人深思，互联网带来的数字红利，让好故事有了创新的符号表达，也打开了世界“读懂中国”的新窗口  。

中国音像与数字出版协会发布的报告显示：2023年，中国网络文学出海作品约69.58万部(含网络文学平台海外原创作品)，海外市场营收43.5亿元。近年来，中国网络文学海外传播来势喜人，一度与美国好莱坞电影、日本动漫、韩国电视剧并称“世界四大文化现象”。中国网络文学为何能全球圈粉？

《庆余年第二季》登顶泰国MONOMAX视频平台。

一个时代的文学坐标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文化符号。千百年前，“凡有井水饮处即能歌柳词”，千百年后，数据光影流转之地皆有网文迷——从城市到乡村，从市井到庙堂，不论男女老少，总有人沉浸在网络文学搭建的虚构世界里。200多个国家和地区、数以亿计的海外读者，在生动鲜活的网文中感知中国人的生活方式，了解当代中国的深刻变革。

网络文学因数字时代而生，成为新时代文学中的新生力量。据《2023年度中国网络文学发展报告》显示，截至2023年底，中国网络文学用户规模达到5.5亿人，较2022年增长了5200万人。网络文学造就了大众阅读和大众写作的文化景观，唤醒了亿万人的阅读欲和写作梦。

回望中国网络文学的起点，从1991年北美的第一份华人电子杂志，到1994年中国正式加入互联网后，BBS、论坛以及网站文学频道的出现，再到榕树下等原创文学网站的建立，中国网络文学的诞生过程，正是技术革命在文化领域的影响渐次深入的过程。

1998年，蔡智恒的《第一次的亲密接触》一举成为互联网派生的首部畅销小说，网络文学首次成为社会现象级文化事件。在那个计算机开始普及、校园充斥着BBS的年代，一个有关校园网恋的故事，一次驱遣内心情感的随性书写，极大地迎合了年轻人的脾胃，并收到这批网络原住民的热烈追捧——连续22个月位居畅销书榜、被改编成话剧、电影、电视剧、电子游戏甚至新编越剧，风靡程度令如今的许多“大IP”都望尘莫及。它成为中文网络文学历史上当之无愧的开创性作品。

与这股追书热潮相对应的，是1997年12月榕树下网络文学站点的创立。榕树下首创原创网络文学概念，连续多年举办网络文学大赛，确立了网络文学的社会性存在，尤其相对于主流文学界，榕树下宣告了以互联网为载体的新文学形态的诞生。

伴随着以榕树下、红袖添香、西陆论坛、幻剑书盟为代表的早期文学网站的诞生，一批具有代表性的网络作家开始崭露头角，像安妮宝贝、宁财神、李寻欢、今何在、蔡骏等活跃于BBS论坛的作者，用他们键盘下的故事滋养了中国第一批网络文学读者，见证了中国网络文学的第一个创作高潮。

瓜熟蒂落的钟声响起，一个时代的文学坐标，就此挺立。

《文史博览·人物》2024年第11期 《中国网络文学“出海记”》

一面映射时代之镜

有评论人士认为，网络文学是时代精神的“探测器”。中国网络文学类型丰富，充满着天马行空的想象，但是从未脱离时代。每个阶段最受欢迎的网络文学作品，都贴合了时代读者的阅读心理需求，反映了时代的变化。

《第一次的亲密接触》成为标志性文化事件背后，反映的是大众对严肃文学之外的通俗、有趣的文学样式的阅读需求。文中用词相当网络口语化，字里行间透着那个时代的网络文化特征，譬如用恐龙形容丑女；形容狗腿可当作谈恋爱之本。

转眼来到21世纪，幻想架空等类型化写作长期占据网络小说文学的主流市场。2008年，“网络文学十年盘点”活动的十佳作品大部分为《紫川》《家园》《巫颂》等幻想类作品。2011年—2014年，占网络文学半壁江山的仍是玄幻类高人气“大神”——辰东、唐家三少、我吃西红柿、天蚕土豆等作家。

10月10日上午，首届中国网络文学品牌榜颁奖现场，唐家三少发表获奖感言。

彼时的中国经济腾飞，互联网红利澎湃，创富神话此起彼伏，互联网巨头方兴未艾。许许多多的普通人通过自己的努力完成了阶层的越升、人生的逆袭，彼时也正是无数白金、大神作家用电脑键盘敲出一个锦绣前程的时代。所以当《斗破苍穹》中萧炎喊出振聋发聩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时，“废柴逆袭流”网文开始大行其道。

而时下流行的“龙王赘婿文”，以及渐渐兴起的“稳健风”仙侠文，相比最初的“打怪升级”文，又映射了当下的一些时代特征——阶层固化的隐忧。“龙王赘婿文”的主人公翻身逆袭的底气基本来自继承而非个人奋斗，“稳健风”仙侠文也透露着冒险精神的丧失、开拓野心的消退，现实社会的“内卷”似乎已经蔓延到网文圈。可见，网文创作敏锐地把握住了人民群众心理心态的变化。

另一方面，近年来网络文学中大范围崛起的现实题材创作，又充分反映出政策的引导对整个行业的指引作用。2014年以后，以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精神为引领，现实题材网络小说异军突起，在网络文学中的比重持续增加，网络文学的多元化格局开始出现。

据统计，近年来在各大网站平台发布的年度新作品中，现实题材已占60%以上，涌现出《大国重工》《明月度关山》《大江大河》《朝阳警事》《向上》等一大批优秀之作。

网络作家以独特的想象力拓宽现实题材领域，同时又扎根于现实土壤之上。网络作家志鸟村为了写《大医凌然》，不仅查阅大量文献，做足案头工作，还去医院实地采风，了解医生工作环境，小说中的手术场景高度还原现实，让追求知识性阅读的读者大呼过瘾。

骁骑校的《长乐里：盛世如我愿》、丁墨的《阿禅》等小说在现实叙事中使用时空穿越元素，让都市生存、社会变迁和人物命运形成穿插转换。这些新形式的探索让网络现实主义创作道路越走越宽广。丁墨说：“无论是哪种文学形式，都需要有精品化意识，要以现实为根，才能长远发展。”

同时，在政策和行业的引导下，近年来的幻想类作品也不再局限于“打怪升级”的传统模式，而是在作品中探索现实逻辑的创作转向，融合艺术性和思想性，体现正确的“三观”导向，在仙侠幻想中书写现实主义人文关怀。

正如中南大学网络文学研究院副院长禹建湘所说，网络文学的现实书写，是站在社会历史发展规律的视角下观照人们当下的生活，就像是一面镜子，使阅读者能够认清自我、发现自我，最终实现提升自我。

左：《诡秘之主》封面；右：《盘龙》英文版封面之一

左：首部获得百万以上读者书评的小说《大王饶命》封面；右：《许你万丈光芒好》封面

一套崭新的文化产业形态

21世纪头几年，网络文学经历了一段艰难发展期，文学网站因找不到商业模式陷入“存续困境”，网络文学随之跌入低谷。2002年，没能摸索出付费模式的榕树下资金链断裂，此后几经易主、走向衰落。

一年后，起点中文网开创读者订阅付费模式，各大网站争相效仿，网络文学商业模式从此逐渐确立。

中南大学网络文学研究院院长欧阳友权表示，商业基因、产业市场、文创形态是支撑网络文学发展壮大的经济驱动。随着文化资本的大范围介入，打造了盛大文学（2008）、阅文集团（2015）这样的超级平台，孕育了三家世界上目前独有的网络文学上市公司（中文在线、掌阅科技和阅文集团）。

与此同时，通过与影视、动漫、游戏等行业产业的联动，网络文学IP全产业链价值愈发凸显，凭借想象丰富、故事精彩、代入感强等诸多优势阔步“出海”，成为新时期跨文化传播的重要途径，打造了世界网络文学的“中国时代”。

近十年来，“文字数码化、书籍图像化、阅读网络化”已经成为网络文学的普遍现实，在此基础上，新技术不断赋能形式创新和行业拓展，开辟新的文学生态，探索出网络文学的无限可能。

“我们见面时一见如故，因为我们已经在一本书中熟悉很久了。”河北省作协副主席何常在感慨，网络文学给作家更高的自由度，可以更好地表达，同时读者可以更快地把他们的意见反馈出来，激发网络作家的创新动力。

在人工智能的助力下，曾经受制于作品海量而翻译人才不足的网络文学，实现了规模化、多语种输出的重要突破。

以网络文学“出海”头部平台之一起点国际为例，今年上半年，新增超过1200本翻译作品，覆盖英语、西班牙语、印尼语等多语言版本；畅销榜前100的作品中，人工智能翻译作品占比约40%。

近年来，中国的网络文学市场营收大幅增长，据统计，2023年我国主要网络文学平台营收规模增至340亿人民币，增幅达47.83%。网络文学犹如一只蜕变中的蝴蝶，经历了从“产业”到“产业化”的华丽转身，从单一的线上产业逐步扩展到IP产业的广阔天地。它的每一次飞跃，都凝聚着无数创作者的心血与智慧，也见证了中国文化产业的蓬勃发展。

起点国际推出“作家职业化发展计划”。

荣获2023WSA金奖的海外作家们。

一艘扬帆“出海”的巨轮

无论是《与凤行》《庆余年第二季》《墨雨云间》等IP剧集在海外平台播出引发的追剧热潮，还是逾百家中国网文“出海”企业在海外建立起的成熟的IP生态链，仿佛都昭示着中国网络文学已由一叶“扁舟”变为一艘“巨轮”，承载着中国文化漂洋过海的伟大使命。

近日，“2024福布斯中国·出海全球化系列评选”公布结果，阅文集团入选出海全球化旗舰品牌Top30。正如阅文集团首席执行官兼总裁侯晓楠所说：“网络文学是中国文化产品‘出海’最大的IP源头。中国网络文学走出去不仅是中华文化走出去，也是文化产业走出去。”

回望过往，中国网络文学走过了一条从“海外诞生”到“国内繁荣”再到“走向世界”的非凡历程。

“中国网络文学海外传播之路从最初的版权输出逐步深化至文本输出，再到如今IP多元化传播及产业化输出的全面拓展，已经形成了一套完整的海外传播体系。”中国社科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陈定家认为，未来网络文学还会继续朝着规模化、精品化、生态化的方向拓展。

近年来，“网文出海”规模一路高歌猛进，连续出现大幅度增长，2023年甚至突破了40亿元大关。其中《超级神基因》《诡秘之主》《宿命之环》等作品更是凭借其“融会中西”的叙事创新和“网感丰沛”的审美趣味，成为海外阅读量最高的代表作。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这些IP开发的合作团队有着多样背景，分别来自美国、英国、印度、日本、韩国和泰国等国家，呈现出明显的全球协作特征。

对此，《2023中国网络文学出海趋势报告》也指出，“产业融合，打造全球性IP生态”正是当下网文“出海”的四大趋势之一。

以起点国际为代表的平台，通过举办全球年度有奖征文品牌活动WSA（WebNovel Spirity Awards）、推出作家孵化项目和职业化发展计划等措施，成功激发了海外创作者的热情，培养了一大批优秀的海外网络作家。这些作家来自全球100多个国家和地区，覆盖了多个行业和年龄段，其中“Z世代”已经成为中坚力量。

不难发现，不论本土还是海外，中国网文始终有着独特的文化号召力，因为它用通俗文学的躯壳握住受众与创作者的手——不分地理出身，亦不问文化背景，只让故事自己说话。

再次回到最初的问题，中国网络文学缘何能全球圈粉？

伟大的时代孕育伟大的故事，精彩的中国期待精彩的讲述。在著名网络作家唐家三少看来，网络文学的传播力植根于中国文化的故事魅力，好故事是世界性的，把文化潜藏在故事中，是中国文化走出去的一个好办法。“我们的故事里是中国上下五千年文明所积累的思想、道德和价值观。”

正如欧阳友权总结的那样：中国网络文学能够在新时代“仗剑天下”，面向全世界开启“众妙之门”，与互联网的普及、网络文学的兴盛，尤其是与我国社会进步、国家“硬实力”和文化软实力的强健是同步并进的，是我国综合国力提升的一种“文学表情”。

学术顾问：中南大学网络文学研究院院长欧阳友权

（感谢中南大学网络文学研究院研究员尹武进的大力支持）

文 | 政协融媒记者 吴双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