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龙山在湘水源头，位于萌渚岭下的江华大瑶山深处。

我家住在黄龙山脚下，那里白云缭绕、林海苍翠，吊脚楼屋后是连绵不断的层层梯田，门前是日夜流淌不息的麻江河。

我从小随父辈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归、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山林生活，常常赤足走在山荫林道上，看雄鹰在黄龙山高空上盘旋，听百鸟在杂草丛林里唱歌。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黄龙山犹如一个童话故事，或是一部无声的陈年电影，让我情牵故里，梦回瑶山。

为积攒学费，春天，我跟着母亲到黄龙山的竹海深处去砍七竿竹，在楼梯岭那条蜿蜒陡峭的山道上，用一根挑杆串起两把竹子，扛在肩上拖着竹子下山，竹梢击打山路发出“唰唰”的声响。夏天，我同父亲到黄龙山的崇山峻岭去寻找枯死的松木，用锂鱼锯把枯木放倒，断成2米长的圆木，再劈成若干木片弄下山，卖给单位、学校作灶柴。秋天，山苍子熟了，我背着背篓与村里的人结伴去黄龙山的密林深处采摘，山里蠓子较多，将山苍子捏碎的油汁涂在手脚上，以防叮咬。冬天，在黄龙山就近寻一山漕挖窑烧炭，在没烧成木炭前必须在深山守火，夜深人静时，凄黑幽深的大森林里，经常能听到鸟和猿猴凄厉的叫声，让人毛骨悚然。

由于每天翻山越岭、劳作辛苦，挣钱不易，所以我读书格外勤奋用心。不论是瑶家的桐油灯，还是黄龙山里的枞槁火，都曾照亮了我挑灯夜读的身影。目不识丁的母亲看我沉思苦读的样子，她从心里感到高兴，抚摸着我的头说：“看来我们屋里要出个文秀才了，你读书使把劲，我哪怕做牛做马，也要想办法把你盘出去。”

在山里做事辛苦，外出求学也十分不易。到乡里读初中，到县城读高中，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回家背米带菜。百十里的路程，回一趟家极为不便，很多时候要靠双脚赶路。有一年，学校国庆放假，上午10点我从水口高滩回，走过九十九道弯弯的山路，赶到黄龙山家里时，已是晚上11点多。山村清冷孤寂，夜空中只剩下几颗星星在隐隐约约地闪烁。我敲门，在大灶头守火熬猪潲的母亲出来为我开门。她看清是我时，眼里噙满了泪水，我悄然背转脸去，也为母亲的昼夜辛劳而泪流满面。

次年元旦，当我穿着笔挺的警服回到家乡麻江源。母亲看着儿子回来，露出了最灿烂、最慈祥的笑容。因为她的儿子终于走出了大山，走到了山外的世界。

黄龙山是我小时候想走走不出去、长大后想回回不了的地方。黄龙山，有我一生的童年梦想，有我挥之不去的故乡情结，那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还有喊着我乳名的父老乡亲，无不让我魂牵梦萦。

梦回黄龙山，每次从梦里打捞出来的都是一串串湿漉漉的记忆。多想有一天，我重归故里，对着空旷山谷，能真真切切、歇斯底里地大喊一声：“黄龙山，我回来了，我亲亲娘老子啊，你的儿子从外面回来了……”

文 | 郑万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