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认为爱读书的我,在今年初夏蜗居期间,读的最深的,自己最爱的,莫过于《边城》。
或许源于我是一个始终迷恋乡间的人,源于在韶山乡间随心所欲的生活,以及自己曾经在贵州铜仁生活过。据说,铜仁是沈从文的祖居地,之后才迁居凤凰。这些都和湘西边城有着很深的渊源,那豆绿色的河水,乡间的农人对于一袋白糖的情感,人们与世无争的率真……这些亲历,都加深了我对《边城》的认识和理解。它有青山山弯里吊脚楼的安适,还有缕缕炊烟里人间烟火的温情,更有暮归老黄牛的悠远铃铛声里淡淡的乡愁……当我一个字一个字,细细地读过无数遍的时候,我的心变得澄明,变得与寂静的乡野相应相和。
我不记得,读过多少遍《边城》。有《边城》陪伴的时日,如此美好而庄重,可以一一拾掇起来,有如永不失落的梦。我的心,随着日子一点点瓷实。
直到今天,我甚至认为,《边城》是沈从文的唯一代表作,也是我们湖南的乡土文学的代表作。时间会证明,它不可替代的分量。
我读它,就像读先祖不加雕琢的往事。我们的身上,流淌的始终是乐于农耕的先人乐天知命的血。我失意的时候读它,获得心灵的熨帖。我在欢愉的时候读它,让我的灵魂升华。我读得很慢,很细。我觉得,每一个文字,甚至那些恰到好处的标点符号,都隐匿着原生态居民的真实情感,以及作者那颗大爱的心。
作者透过和他有某些渊源的亲友作为一个直接或间接参与其中的人,带着他的爱恋和同情,以及命运难以捉摸的迷惘,如酉水般静静流淌。对于乡人的生老病死、爱恨情仇,作者平静地抒怀。没有华丽的词藻,没有曲折的情节,一切都平平淡淡,真真切切。正是这种平实,深深地抓住我们的心,顺着他的思绪,找到那失落的家园,那遗忘的精神净土。
城市的浪涛,越是汹涌,我就越是怀念没有开发过的乡土。那没有经过点染的人性,没有修饰过的风景,没有导演过的人生……每每这个时候,我就想到边城风物的珍贵之处。
我们在奔跑,盲从的你追我赶。到最后,我们得到的并非自己的内心所需。这时,老渡船、翠翠以及那只黄狗,是多么的可爱。他们守着自己的心,坚守自己的本真,从来没有丢失过自己。
渡船,大概是最具象征意义的。河的此岸,河的彼岸,是渡船连接的。由彼到此,渡河、渡人,度化人心,心结打开。白塔不是倒了吗?但是白塔又立了起来,成为乡人的坐标。这个白塔的深意,不外乎我们韶山人进冲,搜寻到韶峰,心里才会安定。韶峰是我们的心灵坐标。白塔毁了,再立起来。属于边城的精神内核还在,正如作者孜孜以求,将边城的美完完全全呈现在世人的面前。我想,边城的美是穿越时空的,是我们湖湘内敛的美,是执着之美、古朴之美。湘水流淌到海,离源头愈远,追思的心就愈浓。民族的记忆,唯有在山边、在井边,才能获得最原始的回响、最真切的共鸣。因为那里是我们民族的根,民族的魂。
这个时候,我才找到答案。我如此迷恋乡间,对于《边城》的钟情,原来起于农耕,兴于农耕,也归于农耕。我们看似都脱离了乡土,但是我们的根在那里。那里是我们力量之泉、智慧的源、心灵静美的归宿。那里有我们的前世今生,在那字里行间,找到了一个我,一个新生的我。
直到今年初夏,我才知道,司空见惯的四季常青的竹叶,在万物绚烂的春季,反而最晦暗,那枯黄的暗绿,让人不忍直视。唯有入了夏,它才变得翠绿逼人,让人心欢愉。老船夫多么广博,给她的外甥女取名翠翠,看似平淡却大有深意。
读过一些书,行过一些路,不知不觉之间,迈入盛年。如果说,有一本书,和我的人生相契的话,这本书只能是《边城》。我高兴的时候、悲苦的时节,都会不由自主的想到它,它静静的涤荡不可避免的浮躁。它是夜行的北斗,让我知道,自己在漫漫人生里,究竟要去向何方。它更是寒冬的火塘,在人生的冬季里不再孤立无援。是的,读《边城》让我渐入佳境,日新月新,回归到完美的自我。这就是我与《边城》最为相契处。
读到此处,《边城》有了一种新的光环。我再一次静静地读,逐字逐句。一股清流,静美流淌心田,抚慰静默乡间的不惑之年,亲历春耕夏耘,静候秋收冬藏。幸福的余生,合着边城的清流,激荡起生命的浪花朵朵。
文 | 蒋亚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