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巨大的广告充斥街头，当嚣叫的摇滚滥情迪厅，当闪烁的霓虹灯夸张地涂抹城市的现代文明时，我却行走于古城岳阳城西的一条窄小的老街上。

这是初春的黄昏。残阳懒懒地洒落在老街的青石板上，洒落在街边的木房子上。磨得溜光的青石板在夕阳余辉的映衬下，闪烁着喑哑的光。矮小破旧的老木屋仿佛在阳光下打瞌睡的老头，薄薄的暖色涂照在斑驳多孔的木板上，猩红的阳光慷慨地在木屋上挥霍时光，如同走进了一幅油画的意境中。电线在木屋与木屋间穿梭、缠绵，时左时右，高低起伏，显得杂乱无章，宛如一条受伤后逃命的蛇。偶尔，一两只小鸟鸣唱着凄凉的声音从屋顶掠过，只留下诗意的弧线。我只觉得自己一下子变成了闯入异类时空的寻访者，穿着不合时令的衣服，在老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走，我来老街干嘛？

终于想到了，是要看慈氏塔。夕照下的慈氏塔更显出几分唐宋遗韵的厚重，塔身上长满了蒿草和斜树，几分荒凉，几分凄然。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一座古塔，一棵老树，总能让人想起岁月如流水，匆匆而无情。草树站在塔之高处，鸟瞰这破旧的老街，鸟瞰古城里的芸芸众生，历经风雨沧桑和世态炎凉，想必是大彻大悟的智者了吧。

穿过几道逼仄弯曲的巷子，隐隐地传来空灵飘渺的梵乐，我知道，那一定是乾明寺里和尚诵经时的梵音。走入寺内，见众和尚正闭目打坐，把时光诵唱成禅意和哲学，让人遥想起一些古老的往事，我不忍心打破这固有的宁静和禅意。

时光的河流流经老街，似乎一下子改变了速度和声势。不再有流经城南时的波涛汹涌和铿锵激昂，有的只是疲惫乏力和浑浊干涩。老街上，一切都是慢节奏的，行人的脚步是慢的，被风扬起的黄叶是慢的，就连人们说话的语速也是慢的。一道石台上，一个少女正手捧一本书认真阅读，三两小孩正围着木屋前的木马玩游戏，有位白发鬓鬓的老太太坐在木屋前，正晒着这一天里最后的太阳，神情恬静而安祥，仿佛带着难以察觉的笑意。老街上行人不多，提着物品的男人从街边慢慢走过，几个放学的学生正骑着单车唱着流行歌曲一闪而过，还有几个穿着时髦的女子边磕着瓜子边谈笑着迎面走来，这反倒让我这个来老街寻古的城南人不知所措。

在未踏进城西老街之前，我曾认为，生活在物质贫乏、条件简陋的城西人，不像身处繁华美丽都市的城南人，想必他们的内心世界和情感也一定是封闭狭窄、荒芜贫乏的，就像这老街上磨光的石板、破旧的木屋和杂乱的电线，甚至像古塔一样遍布荒草，满生青苔。然而我错了，这里神情怡然的老太太、甘于平淡的读书人和潜心修佛的众和尚，让内心持有偏见的我深感愧疚和自责。

夕阳西下，暮色四合，漫步于老街之中，我只觉得自己变成了树上的一片黄叶，经风吹落到地上，又被风扬起，最后淹没于时光的流水之中。

文 | 徐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