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莓是童年岁月里的甜，甜到心坎，甜到梦乡。

只是我的童年，能吃到一串像样的树莓，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虽然家后面有座苍翠的大山，一到夏天，小伙伴成群结队去山上摘树莓。但母亲从来不准我们去山里，总告诫我们那里有毒蛇、有野兽，非常危险。而我和妹妹只能眼巴巴看着，害怕得不敢越雷池半步，心里像被猫挠一样难受。

有一天，母亲出门了。放学回家后，我和妹妹赶紧跟着伙伴爬山去摘树莓。那一刻，一种喜悦和激动，充斥在每一根血管里。我们弹跳在荆棘丛中，欢歌笑语，健步如飞。当我们就要冲进那片树莓林时，后面突然伸出一双手把我们紧紧拉住。转头一看竟是母亲，妹妹哇哇大哭起来，我也委屈极了。

树莓就在眼前，我们却硬生生被母亲拽回去了。我和妹妹一路哭着下山，一点都不理解母亲为什么这么狠心。偶尔母亲在山坡上挖土，也会给我们摘一些娇艳欲滴的树莓回来。树莓真的很甜，甜到可以让所有的委屈和埋怨瞬间烟消云散。

成年后，我到大山深处当了一名乡村教师，那时才发现，吃到树莓是一件多么轻而易举的事。刚进山中教书的第一年，正值初夏，雨下得山里朦胧又湿润。雨后的晌午，我爬上附近的竹林，想摘一些鸢尾回来瓶插。湿漉漉的林中，一股花草的清香，当我弯下腰摘花时，一颗鲜红饱满的大树莓就在眼前。我当时很吃惊，然后四处一瞥，霎时间，周围冒出了好多树莓。一串串，一丛丛，沉静又热烈，好像等了我很久。

那一刻，我喘着粗气，激动却又忐忑。像是在做梦，更像是被戳中了什么。突然，我像个孩子一样，开始疯狂地采摘起来，在忘情之时，直接把大颗大颗的树莓往嘴里扔，树莓的果汁在嘴里四溅。我像极了在完成一种潜在的仪式感，而那树莓的甜腻如童年的味道，更胜童年。

之后的时光，更让我明白，树莓是串联起山中生活的一束光亮，它调节着山中的色彩和人们心中的节奏。从那以后，树莓便是我们夏天的模样，如红宝石般剔透，阳光明媚，叶片晶莹。

每年山里的树莓一成熟，人们如山中精灵一般，只要有时间就往山林里钻。山里的孩子们，最开心的就是你追我赶地去摘树莓，早上晨读，会有孩子跑过来把一捧树莓放在我的掌心，那鲜红软甜的树莓，带着孩子们的体温和纯真。

这个时候，学校的老师也会蠢蠢欲动，呼朋引伴去摘树莓。所以，有树莓的时节，人们的生活热气腾腾。

我在山里年复一年守着这些树莓，从树莓经历寒冬，到春日开始长出嫩叶，再到枝蔓修长开出白色小花，最后在盛夏时结出饱满欲滴的串串果实。它们的每一步都饱含深情，让我怦然心动。

我也越来越依恋树莓，每个夏天必然要去采摘，它们生命力顽强，爬满山野、爬满荆棘，如火如荼。而我在山里的教书生活，大概就如这清甜、鲜妍、质朴的树莓，让人恋恋不舍，沉醉不归。我在这里一路采摘，一路收获，越走越远，仿佛和山林融为一体。

数年后的一天，我还是离开了大山，离开了那些红艳艳的树莓，去到镇里教书，树莓的甜又回到小时候，成为一个遥远的梦。但是我知道，一旦拥有过了，生命里就再也不会失去。树莓甜在我的心间，甜在我生命的每一寸。这一寸寸，让我永远为之欣喜若狂。

文 | 陈诗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