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七月初,我去参观一个荷花展览。在人工湖里,当我看到那一片正在盛开的莲花时,我突然就想到了我的女儿溪溪。其时,女儿溪溪已在她妈妈的肚子里悄然生长了9个月,她似乎已经迫不及待想从妈妈的肚子里跳出来了,就像我眼前看到的这些莲花苞苞迫不及待想要从一片清水里开放出来一样。
我一直将肚子里的孩子看成一朵莲花。每次采访回来,一进门,妻子就甜滋滋地说:“溪溪又调皮了,溪溪又在踢腿了。”似乎女儿能感应到父亲的离去和归来似的。每次回家,我总是特别喜欢抚摸妻子的肚皮。妻子的肚子就像一口很精致的、盛满了清水的池塘,那池塘里只开着一朵莲花。这朵莲花也像自然界中的莲花一样,在经历了寒冬的寂静之后,滋长出第一片胚芽,然后这胚芽又一天一天长成一个小小的莲花苞。清幽幽的池水里,这朵小小的莲花一听到外面有美妙的风声、音乐声,就会轻轻地摇摆,极力想舒展自己娇嫩的花瓣。有时触摸到妻子的肚皮被女儿拱得一起一伏,就像清风吹皱一池碧水泛起的波浪。于是,我便惊喜地对妻子说:莲花很快就要开放了,我们的溪溪一定是开得十分鲜艳的那一朵。
在女儿即将从那个她躲藏了几个月的小房子里走出来的那几天,我想来想去,最终给女儿取名“溪溪”。
后来,看着睡在婴儿床上的女儿,我又常常想,我怎么就给女儿取了这样一个名字呢?女儿出生时正值盛夏。这个季节,有一泓来自山涧的溪水,清澈、透明、晶莹的溪水正流向远方。她没有河流里的大潮大浪,却又并不宁静;她来自于深沉的大山,那是生命中永不枯竭的本源。
女儿溪溪常常在午夜里醒来。
醒后的女儿总是发出很轻很轻的“嘤嘤”声,我和妻闻声而起时,往往看见她正睁着一双美丽的小凤眼,一双刚刚长圆的小腿踢蹬不休,且双手乱舞,细腰一弯一扭,灵动轻巧,俨然就像一只正在山涧溪流中慢游的小青蛙。
女儿有时醒来也会哭,那哭声细细的柔柔的,就像春天的村口荡起的一股清风。将女儿环抱在怀,将这股怡人的清风拥入心窝,凝视女儿精致的小脸,顿觉这样的午夜将成为我生命中最经典的时光。
妻子本来就是一个温甜的女子,一个个宁静的午夜,每每看着妻子双手捧着小小的女儿,我就觉得,她正捧着一汪清澈纯净的溪水,捧着一朵刚刚出水的莲。女儿溪溪固然还不懂这些,因为她出生还不足两个月,她还是一朵初出水面的小小的莲花苞。这样一朵小小的莲花,还需要我和妻子不分昼夜的精心守护。
我的书房是向阳的,这让我常常可以看见阳光如水一样从窗外流进来,淹没我的书柜和书柜里那些五颜六色的书。我很讨厌在书房里放任何杂物,也不喜欢别人进入我的书房,更不喜欢别人借走我书房里的任何一本书。我只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坐在书房中的阳光里阅读或写作。可是,自从女儿溪溪降生以后,我便再也难以保持在书房里的这份恬静的心境了。我读书的时候总爱跑到卧室去看看婴儿床里的女儿,甚至到了不过去看看女儿就再也无心读书的程度。于是,有一天,我对妻子说,把溪溪推到我书房里去吧。就这样,女儿的婴儿床便时常被我或妻子推进书房。我就坐在女儿的身边,坐在女儿给予我的那份无与伦比的宁静中。
阳光洒在女儿的婴儿床上,使这张有着抽象图案的小床看上去就像某本经典书的封面。如此臆想让我心里一动:女儿不就是我书房中最经典的书吗?现在,这部由生命意象构筑的经典之作就摆在我人生最显眼的位置,让我每天都忍不住要一页一页地去仔细研读。我能不能读好这本书呢?对此,我一片茫然。阅读一个生命的成长过程,比阅读任何一本世界经典都要神秘和漫长,而我又怎会愿意草草地阅读我的女儿呢?
将脸俯向女儿精美的小脸,我不仅闻到了女儿身上那股清香气息,还闻到了一股太阳的味道。
文 | 凌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