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回乡看到的植物叶子,明显有了沧桑感,它们淋过雨水,照射过更多的阳光。没完没了的强烈光线,白天黑夜光顾的鸟虫,慢慢改变了春天赋予它们的青嫩模样。尖细的、圆润的、宽大的,叶子有的卷缩,有的破碎,虽如此,但完整如初的还有不少。
这些在许多地方令人不屑一顾的叶子,在山里,在勤快妇女手上,有着重要的用途,她们贤惠持家,让平淡的日子过出千滋百味来。
在田间地头劳作之余,她们把目光放到山里,采摘蘑菇、竹笋、蕨菜,还有口感不错的山果,补充食物的不足。但要作为礼物送人,她们会觉得稍显寒酸。哪像现在,人们走亲访友去店里挑糖、买酒、提水果,总能选上满意的,因人应景地奉上。在我小时候,人们温饱尚未解决,家庭主妇们将自产的粮食做成粑,用山间不同的绿叶包裹着,才可以放心地送出。不同原材料、不同内馅、不同叶子包裹的粑,丰富了自家的生活,也在亲友来往中拉近了情感。
某年,我收到亲戚送的几个包谷粑。当时新米未出,亲戚舍得将嫰包谷摘下,用石碓打碎,做成清甜可口的包谷粑。粑扁圆而大,蒸熟前用洗净的桐叶包着。青青的桐叶蒸煮后与包谷的颜色变得一致,金黄好看。嫩包谷充满甜浆,包谷皮虽不能完全打碎,却不影响口感。这样的粑我吃得极少,却吃得很开心。粮食自带的略甜的味道,加上包裹的大片金黄的桐叶香,至今留在我舌尖和视觉的记忆里。
有一年过节,我看见妈妈准备了米和黄豆,放在盆子里用水浸泡。磨米浆前,她一个来往密切的姐妹急匆匆送来一包树叶,清油油的。妈妈有些惊讶地说,我路上碰到随便说说,你真的送来了。那位娘娘讲她丈夫才爬树打的,可新鲜了,家里也要做粑,这是顺手的事。妈妈想送她一碗黄豆,她一脚跨出大门,扭身就走了。我看着妈妈磨米,看她炒黄豆、磨黄豆。洗得干干净净的树叶一直摆在筛子里,对它们不管不顾。这些叶子,有什么用呢。我记得送树叶的娘娘跟妈妈讲,那是她家大板栗树上的,用来包粑很香。
米浆干后可以捏成粑了,妈妈洗净手坐在筛子边,我搬个小凳子也坐过去看。妈妈的手很灵巧,三下两下,一个粑的形状就捏好了,再在中间按一个小洞,用调羹舀一勺黄豆粉倒在洞里,手顺势一抹,黄豆粉不见了,洞也不见了,一个豆粉粑做好了。妈妈很细心地拈起树叶,将粑放叶面一包,置于干净的筛子里。筛是一个较大的细筛,摆了一排,又摆一排,一排一排青一色的,甚是好看。筛子满了,开始蒸粑了,我帮忙添柴加火,在热气腾腾中焦急地等待豆粉粑出笼。
过年做糍粑不用什么包裹,平常做的粘米粑、菜粑,也可以不包,但用叶子包裹后的看相和口感,明显好多了。米粑、菜粑、红薯粑,根据家里物产所有,可以做黄豆馅、饭豆馅、瓜子馅、板栗馅,而红薯粑自带甘甜,不用放馅。那些包粑的叶子,除了各种栗树叶等带清香的青色树叶,还有芭蕉叶。
在我10岁时,我和父亲去老家看望祖父,几十里山路走下来腿都酸痛了。在祖父家吃了饭,就听见叔祖父与叔祖母商量,没什么东西可以用来招待,就做点粑吃。我叫叔祖母“满婆”,当时听见满婆站在大门口对坎下木楼喊,老英,帮我扯几片芭蕉叶来。下面木楼是她侄女,大家长幼有序,相互照应。离满婆侄女家木楼不远的地方,有几棵还不太高的芭蕉树。临时做粑吃,芭蕉叶恰好派上用场。
我掩饰不住心头的高兴,从扶罗来鸭塘,有粑吃了。不用多久,灶上大锅子蒸的粑,已香气四溢,米香、芭蕉叶香盈满火铺间,从堂屋飘出。
这些年,我吃过好多好吃的米粑、菜粑,也有用树叶包的、用芭蕉叶包的,对它们我从不感觉到土气,反而愈发喜爱。有的树叶不仅好看,含有山野的清香和树木的气息。如今的粑叶和粑更加注重看相、口感,一些清香的树叶张开了产业化的翅膀,“飞”上城市的餐桌,恰好贴合人们绿色环保健康理念,越来越惹人喜爱。
文 | 姚茂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