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越来越重，村头的苦柚树在晚风中摇曳着满树叶子。远远的，我便能闻到叶脉上散发的淡淡清香。院前的空地上，一方石磨墩立在地上，缝隙间布满青苔。此刻，上方正站着一只黄犬，它伸长脖子，朝向山边的落日，放声狂吠。

吠声袅袅，落日被黄犬牵回了坳口。田畴落满金灿灿的阳光，黄狗沿着田埂一路小跑，向着山边的落日狂吠，顽强而固执。我知道，它的叫声不是愤怒，而是寂寞。那犬吠声明快而悠远，犹如一支黄昏的恋曲。而那落日，在黄犬的召唤下摇摇欲坠，向着山涧沉落。

落日时分，犬吠声总是让人心生感慨。在暗黄的暮色下，天空隐约映现点点星辰，一轮弦月悬挂在屋檐上，将一片片月光抖落在屋前的谷垛上。

黄昏时分，我喜欢独自到村边走走，脚上踏着薄露，听远处村子传来声声犬吠。我甚至这么认为，寂静的村庄因为有了犬吠声才显得安宁，村庄的夜晚才如此静穆、祥和。

吃罢晚饭，村民们不约而同地围着火塘交谈。这个时候，每个人的神情都是凝重的，他们在想今年的收成或农事，偶尔会提及一些过去年月的人和事。此时，黄犬就蹲伏在人们脚边，耷拉着长耳聆听人们的话语。火塘里不时爆出阵阵轻微的“噼啪”声，蹿起的火苗星子舔着柴墩，将火光映照在众人的脸颊上，光影分明。

昏沉的老人，“吧嗒吧嗒”吐着烟圈，正低声说着话。晚辈则端坐在近旁，神情庄重。一些老旧的故事经由老人沉郁的语调传递开来，便有了宿命的味道，如同火塘里蹿出的袅袅烟火，总是熏得人泪眼酸涩。

在我们村上，似乎每户人家屋后都种有一片小竹林。这个时候，草木的枝叶已经繁茂得紧，轻风拂过时，竹叶的沙沙声便响成一片。每当这时，总会引来几声警觉的犬吠，衬托出村庄无比的寂静。

平日里，如果村中哪家来了客人，往往没等到主人动身，那犬吠声早已迎出门去，它摇晃着尾巴，跑在主人前头，为主人领回来访的客人。转入厅堂，木桌子上菜肴齐备，自酿的土酒醇香溢满，那豪情和酒盅总是盛得满满。

若是在深夜，那河岸有人连夜赶渡，手上握着灯笼或者手电筒，只隔着宽阔的河面轻轻摇晃一下，便可听到沿岸传来“汪”的一声犬吠。不多时，河那边悠然地点亮一盏如豆灯火，一个佝偻的背影摸索着来到河边。

“哗啦啦，哗啦啦……”一阵清脆的渡船锁链声从水面传来。至今，那清越的声响，依然在那小小的渡船上颤悠着。

如今，我离开村庄多年，像一只麻雀在城市的狭缝里觅食。那些被楼群分割得有棱角的天空，时常让我感到迷惑。站在城市高高的额头上，那些堆得高高的柴垛、稻田、泥墙瓦舍，以及黄昏时分接落日的声声犬吠，正将一个异乡人瞳孔里的苍茫放大。

文 | 费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