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平
今年7月4日,是老司城遗址成功申报世界文化遗产8周年,永顺县政协编辑申遗资料册,选锋主席约我写几句话。
离开永顺已经10年了,很多如烟往事,已渐行渐远,唯有老司城遗址申遗历程深烙记忆石壁。从灵溪河到莱茵河,我们风雨兼程走了6年,回眸仍然清晰……
湖南省首个世界文化遗产——永顺县老司城遗址。张谨摄
知己知彼:增强申遗信心
老司城遗址申遗的念头,起于2010年10月29日。那天,我陪同时任国家文物局局长单霁翔踩着木桥,越过宁静而清澈的灵溪河,前去考察老司城遗址。在首领宫殿区遗址旁,我问单局长:“老司城遗址可以申遗吗?”单局长用手指着一面宫墙,肯定地说:“凭这面墙就可以申报了。”他接着问:“300多年前的土遗址,至今墙面不长一根草,墙底没有一个洞,世界上能见几处?”他对陪同考察的时任副省长郭开朗说:“湖南省还没有世界文化遗产,建议省政府组织文化遗产考察团,看看怎样才能成为世界文化遗产。”
单局长的话深深鼓舞着我。湖南是文化大省,却没有世界文化遗产,不能不说是种遗憾。我查阅相关资料,获知截至2010年,中国已有25处世界文化遗产。世界文化遗产是国际社会公认的稀缺珍贵文化品牌,难道这么难申报吗?
2010年10月29日,本文作者李平(中)时任永顺县委书记,陪同国家文物局局长单霁翔(右)在永顺老司城遗址调研。
永顺文化资源丰富,但缺一个叫得响的文化品牌。我暗下决心:一定要申报世界文化遗产,提升湘西文化影响力,向世界讲述中国故事,让世界聚焦老司城。
2011年3月,我随同湖南省文化遗产考察团,在开朗副省长带领下,考察了英国巨石阵、约克郡维京人遗址,意大利庞贝古城遗址、威尼斯、罗马角斗场,秘鲁马丘比丘遗址等世界文化遗产地,开阔了视野,增长了对世界文化遗产的认知。
在安第斯山海拔2500米的马丘比丘遗址,开朗副省长召开现场讨论会,问我:“对比老司城遗址,有何感想?”我答道:“参观马丘比丘遗址,我学到了世界文化遗产对遗址本体的保护理念‘少干预,可辨识’。”接着又说道:“马丘比丘遗址建于1400年,废弃于1500年;老司城遗址建于1135年,废弃于1727年;马丘比丘遗址面积5万平方米,老司城遗址核心区面积25万平方米;马丘比丘遗址是石头城,见证古印加帝国文明,老司城遗址是泥土与沙石夯筑、木构建筑、雕刻碑文、非遗传承等遗存丰富,见证13至18世纪中国土司制度,其遗址的完整性、遗存丰富性均胜过马丘比丘。马丘比丘是世界文化遗产,老司城遗址更应成为世界文化遗产,对此,我充满信心。”
2011年11月,开朗副省长召开专题会议,决策老司城遗址申报世界文化遗产,实现湖南省世界文化遗产零的突破。
到2012年6月,老司城遗址共勘探2万平方米,发掘4800平方米,基本厘清遗址功能区布局,出土文物5万余件,成为中国土司遗存保存最完整、出土文物最丰富、遗址规模最大的文化遗产,入选2010年中国十大考古新发现。
攻坚破局:战胜四个挑战
世界文化遗产,是一项由联合国教育科学文化组织负责执行的国际公约建制,以保存对全世界人类都具有杰出普遍性价值的自然和文化地为目标。世界文化遗产属于世界遗产范畴,是文化保护与传承的最高等级。
申遗大幕拉开后,我深知前行的路充满挑战。留给我们的有效工作时间紧迫:2013年要进入中国申报世界文化遗产预备名录,并在国内竞选2015年推荐申遗项目中胜出。
国内多位世界遗产资深专家告诉我:老司城遗址要成功申遗,至少要突破四个挑战。
老司城遗址现存的祖师殿。
一是亚热带地区土遗址保护问题。该遗址地处亚热带季风湿润区,依山就势分布在海拔500米的山区台地,年降雨量1200毫升左右且降雨集中,极易形成山洪冲刷土遗址。国际古迹遗迹理事会原副主席郭旃老师说:“亚热带地区土遗址保护是个世界难题。”怎样破解这个难题?我想:老司城遗址作为土司时期的治所,600多年城市遗存能保存下来,这是古溪州劳动人民的智慧结晶,答案一定隐藏在筑城理念和建筑工艺里。我与现场考古专家柴焕波、龙京沙商量:能否把考古重点放在疏通遗址单体建筑与各功能区排水系统上,恢复原排水系统解决排涝问题。建议得到焕波、京沙老师认同,经过3个月的发掘,终于疏通了首领生活区、衙署区错落有致的排水系统。当错落有致环绕在单体建筑、建筑与建筑、功能区之间完整的排水系统呈现在我们面前时,我们震撼了:不仅恢复了千年前古城排水功能,而且为老司城遗址新增了极具视觉冲击力的景观——古代山地筑城科学完善的排水系统。
二是遗产突出普遍价值提炼。世界文化遗产OUV价值,是指遗产要具有突出的、稀有的、唯一的、普遍的价值,对当今人类社会要有借鉴意义,成为人类的普世价值。这是申遗项目最难啃的硬骨头。我们采取两步走:2011年,围绕价值提炼,列出了16个研究课题,委托吉首大学组织专家破题,时任吉首大学党委书记游俊汇集历史学、民族学、生态学、政治学等学科力量,用半年时间,交付了高水平研究成果。第二步,我们4次登门拜访中国建筑设计研究院历史建筑研究所陈同滨所长,成功说服、邀请了陈同滨团队担任申遗文本和技术指导,傅晶副所长率领4名专家,驻扎永顺编制申遗文本、指导本体展示、制作标识系统、设计专家线路、督促环境整治,从系列研究成果中,提炼出中国土司制度的独特价值“齐政修教,因俗而治”。用世界听得懂的语言,诠释13至18世纪中华元明清帝国秉承“齐政修教,因俗而治”理念,对中国西南多民族地区实施管理,增强了少数民族族群对国家的认同感,维护了社会的长治久安,又促进了各民族交流,保护了文化多样性传承。这是东方管理智慧,对当今统一多民族国家处理民族关系提供了有益借鉴。这就是中国土司遗产突出的普遍价值。2015年7月4日,第39届世界遗产大会在莱茵河畔德国科恩举行。当我们的项目提交委员国代表审议时,只用22分钟,一致同意中国土司遗产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时任国家文物局副局长、中国代表团团长童明康对记者说:“这是我担任10年团长,唯一一个没有悬念的世遗项目。”那一刻,一股强烈的文化自信在我心中激荡。
三是遗产地利益关联方关系处理。老司城遗址与世界其他文化遗产相比,有个独特现象:既是静止的文物,更是活着的文化。遗产地核心区还生活着原住居民,而世界其他文化遗产都与现在没有关联。这就构成了老司城遗址利益关联方关系复杂性,包括原住居民、管理者、社区组织、游客四个方面,各方都有不同利益诉求,如何构建一个保护利用命运共同体成为我们的必答题,这是ICOMS组织专家现场评估的重要内容。
老司城遗址的排水沟。
我们本着“以人为本,让遗产惠及民生、让更多人来分享”的理念,从五个方面处理各利益关联方关系。一是做好遗址本体保护。整体搬迁遗址本体上的22户居民,按“原材料、原工艺、原建筑、原文化、原生态”标准,建立安置区,维护原住居民合法权益,激发群众参与保护原生动力。二是成立老司城遗址管理机构,落实编制、人员,负责保护、利用、综合协调等工作,让遗产地管理者各项保护措施落到实处。三是寻求国家、省、州支持,改善遗产区生产、生活设施;实施通路、通水、通电、通讯、通气等项目建设,改善原住居民生存环境,提高社区组织的影响力、凝聚力。四是完善旅游配套设施,将遗址区作为景区建设,让原住居民就业,增加收入。建设了游客服务中心、停车场、土司博物馆、景区标识标牌系统、游步道等项目,达到了国家4A级景区标准。五是制定了《老司城遗址保护条例》《老司城村庄规划》,让保护利用工作纳入法制化轨道。这些措施,既改善了群众生产生活,激发了原住居民保护文化遗产的原生动力,又方便了游客可进入性,更提高了管理水平。2014年9月11日至14日,国际古迹遗址理事会派出塔拉·夏玛女士现场评估,给予了很高评价,留下了最美好的祝福。
四是联合申遗关系协调问题。2012年9月6日,国家文物局时任局长励小捷来到老司城考察,支持老司城遗址列入中国申报世界文化遗产预备名录,确定中国土司遗产联合申报列入2015年中国申报世界文化遗产项目。我们备受鼓舞,深感责任重大。一个国家,一年只能申报一个文化遗产项目,我们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必须举全县之力,全力以赴。2013年2月,国家文物局决定以老司城遗址牵头,联合贵州海龙屯、湖北唐崖遗址,以中国土司遗产联合申报。多地联合申遗,关键在于步调一致、不拖后腿,我们已准备了4年,正一步步踏实向目标迈进,而海龙屯、唐崖遗址考古发掘工作还没有启动,只有一年多时间了,能准备得好吗?
2013年3月,国家文物局文物保护与考古司在长沙召开三省文物局联席会议,制定了共同工作目标,明确了各自工作重点,建立了合作协调机制,发表了《长沙共识》,三省文物局用集中力量办大事的制度优势破解了联合申遗协调难问题。
四大挑战的破解,扫清了申遗路上道道障碍。我深深体会到,省委、省政府以及州委、州政府正确领导,国家及省文物局鼎力支持,县四大家齐心协力,县直机关以及灵溪镇老司城村干部群众倾力参与,县申遗领导小组科学谋划、强力推进,县申遗办主任曾维秀等县领导率领10个工作组同志们落实落细、辛勤付出,是老司城遗址成功申遗的保证。
6年风雨历程,难忘2000多个一起奋斗的日子,难忘申遗过程每个同志添砖加瓦,难忘社会各界专家学者捧土筑墙,难忘各级领导一线指导。我们终于从灵溪河走到了莱茵河畔,登上了世界文化遗产名录,实现了湖南省世界文化遗产零的突破,提升了湘西文化的影响力,展示了中华文化对世界文化多样性的贡献。
作者系湘西州政协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