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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会先生在一篇文章中写道:“林黛玉是个诗化的少女形象,张爱玲就发现《石头记》八十回中竟无一字描写黛玉的衣着穿戴,大概黛玉的形象过于理想化,任何描摹都‘一写便俗’吧。”(《黛玉的“遗产”哪去了》,载《今晚报》2016年12月12日)
《红楼梦》中果真“竟无一字描写黛玉的衣着穿戴”吗?我感觉此说欠妥,忙翻出《红楼梦》来,果然在第四十九回找到了这样一段文字:“一语未了,只见李纨的丫头走来请黛玉。宝玉便邀着黛玉同往稻香村来。黛玉换上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靴,罩了一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皮里的鹤氅,束一条青金闪绿双环四合如意绦,头上罩了雪帽。”
这“小靴”“鹤氅”“如意绦”“雪帽”,不正是“黛玉的衣着穿戴”吗?
我知道,侯会是某知名大学的教授,资深的《红楼梦》研究者,曾著有《红楼梦贵族生活揭秘》等;张爱玲更是红学界非同小可的人物,晚年的她心无它念,唯独浸淫于《红》,著有《红楼梦魇》一卷,真真是“十年一觉迷考据,赢得红楼梦魇名”,她对《红》可谓熟得不能再熟了,用她自己的话说,“一个字看得有巴斗大”。这二位,怎么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尤其是张爱玲,公认的“奇才”,且“心极细而记(记忆力)极强”,断断不会有此等“发现”?
我手头便有《红楼梦魇》,也忙翻出来一查,果然在第五页,看到了张爱玲写的《红楼梦》“通部书不提黛玉衣饰”这几个字……
但是,张爱玲的原文是这样的:“……通部书不提黛玉衣饰,只有那次赏雪,为了衬托那岫烟的寒酸,逐个交代每人的外衣。黛玉披着大红羽绉面,白狐里子的鹤氅,束着腰带,穿靴。鹤氅想必有披肩式袖子,如鹤之掩翅,否则斗篷无法系腰带。氅衣、腰带、靴子,都是古装也有的——就连在现代也很普遍。”
接下来张爱玲写道:“唯一的另一次,第八回黛玉到薛姨妈家,“宝玉见他外面罩着大红羽缎对襟褂子,便问:‘下雪了么?’”
对此,张爱玲慨叹道:“也是下雪,也是一色大红的外衣,没有镶滚,没有时间性,该不是偶然的。‘世外仙姝寂寞林’应当有一种飘渺的感觉,不一定属于什么时代。”
由此可知,张爱玲的才分之高,读书之细,品红之深,委实可叹可敬。
我本想就此话题写点什么,可经百度一搜,发现早已有人写过了,诸如《〈红楼梦〉服饰的禅学风韵》《林黛玉的服饰》《贾府众人衣着探究》等。
坦率地讲,在阅读、写作的过程中,常常会遇到这样的情况:“灵感”来了,很想写点什么,可是在提笔为文时,无意间发现自己在写的这个话题,早已有人写过了……
印象里我曾经历过两件类似的事儿——
一件是,有一天我忽然意识到,外国的神话中,有爱神,即那个断臂的维纳斯,可中国的神话里没有爱神,只有媒神,即那个月下老人。我觉得,曹雪芹笔下的警幻仙姑,就是中国的爱神。当自己意识到这点,当时还真有点激动,可后来在自己伏案耕耘时,竟然发现这已是别人说过了的。
另一件是,有一天我忽然意识到,但丁与曹雪芹有许多可比性,便想写篇《但丁与曹雪芹》,文章的架子搭好了,可竟然又发现这也是别人说过了的。
而更为令人扫兴的是,这些话题不仅是别人写过了的,而且,写得还挺好,纵然我再写也写不过人家……不得不黯然“辍笔”。
闲话少说,其实在八十回之后,也有文字谈及林黛玉的“衣着穿戴”。
诸如第八十五回,她生日时,“略换了几件新鲜衣服,打扮得宛如嫦娥下界,含羞带笑的出来见了众人”,作者虽没有具体写其服饰装扮,但寥寥几笔,便将她高妙的审美情趣和脱俗的气质充分展现出来。
又如第八十九回,宝玉去看她,她“穿着月白绣花小毛皮袄,加上银鼠坎肩,头上挽着随常云髻,簪上一枝赤金匾簪,别无花朵,腰下系着杨妃色绣花绵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