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赵琴  

　　我沿着草坡往山上走，一直走。

　　这是一座废弃已久的矿山，人迹罕至，却是植物的天堂，长满了细刺的藤蔓植物和野草漫山遍野地疯长。野草与灌木丛又成了昆虫的乐园——春天的毛毛虫从茸茸绿叶间钻出来，出其不意地和你狭路相逢，夏天的蚱蜢在草丛间蹦来蹦去，秋天的蛐蛐躲在一片树叶背后放声歌唱，冬天的蜘蛛悬在空中，耐心地等着你自投罗网……植物和昆虫互为依存，共同占领了整片山野，在四季里交替轮回。

　　每次从城里回来，我都会来爬爬这座山，享受这份难得的宁静与超然的独处时光。

　　这是一个美丽的春晨，我沿着那条掩埋在草丛中的小径，一路攀爬而上。

　　习习微风，拂过斜坡上的那一片春意盎然的野草。两三只麻雀的剪影在草尖上迅速掠过，一声声清脆的鸟鸣，叫醒了阳光。

　　当我与一株红梅擦肩而过时，却发现几天前还恣意生长的梅花，如今已零落成泥碾作尘，唯有一缕梅香还在。春天里，花开花谢仿佛只是一瞬间的事。难怪古人劝君道：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春天是如此美好，也是如此短暂。我若有所思地继续往山上走去。猛然间，发现一只黑色的毛毛虫迎面而来。在那狭窄的羊肠小道上，它走得很是匆忙，仿佛赶着去办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我停下脚步，故意挡住它的去路，心里诧异，它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呢？

　　我试图站在一只毛毛虫的角度，思索起来。

　　毛毛虫也停了下来，仰起头，瞪着一双充满智慧的小眼睛审视我。毛毛虫是一位智者，它洞悉所有的真相，即使看穿了我的疑惑，也不会告诉我答案。

　　我将视线越过它，落在了它身后，看见草丛间有几只白色的蝴蝶翩翩起舞。于是我恍然大悟，毛毛虫短暂的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当然是完成生命的蝶变。

　　毛毛虫的一生极其短暂，不如人的一生漫长。至少，在我曾经的年少认知里，人生是非常漫长的，漫长得无边无际，任我怎么努力也长不大——年少时的我，一门心思只想着长大，而那个成长的愿望，就像山巅之上的红日，任我怎样拼命追，还是赶不上。

　　直到有一天，陡然收住奔跑的脚步，蓦然回首，才猛然惊觉青春已一去不复返了——眼角眉梢平添了几丝细纹，不再浓密的头发浸染了白霜。后浪们将我的称呼改了又改——姐姐、阿姨、婆婆……这些仿佛都是在突然之间发生的，让我措手不及，又不可思议。

　　最初的梦想都还没来得及实现，曾经许下的诺言也没有兑现，书橱里落满尘埃的书籍都还没来得及读完，还有那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呢……

　　我们总认为人生很漫长，可以等。当我们站在青春的尾巴上，以另一个高度来审视我们的人生，其实也极其短暂。短暂得如同毛毛虫的一生。

　　于是，我在那天做了这辈子极其重要的一件事——为一只毛毛虫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