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文苑
沈从文的蜗居故事
发布时间:2016-08-27 编辑:湘声报-湖南政协新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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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这句话耳熟能详。然而大多数人只看到沈从文的款款情深,却往往忽略了其中流露的天涯羁旅的惆怅。

  

  每个人都渴望有一个温暖的家,房子之于寒士更是一个难以言说的痛。杜甫大声疾呼“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伍尔芙说“每个女人都要有一间独立的房间”,奈保尔以父亲为原型的毕司沃斯先生的心愿就是拥有自己的房子。沈从文同样求安定而难得,凤凰、沅州、常德、北京、上海、武汉、青岛、昆明、四川、咸宁……他住过许多地方的屋,每幢屋子里都藏着一段故事,仿佛一块块拼图渐渐聚拢了来,借由擅写民国人物的江苏女作家李伶伶之手,合成了这一本《沈从文地图》。

  

  由故居入手写作家,这是比较常见的叙述手法,尤见于余秋雨《文化苦旅》式的大散文。李伶伶的特别在于,本书并非散文化的作品,而是非虚构的文史钩沉,这些居所是地图上的一个个标记,她一站站造访、打捞,既不抒情、更无意赞颂,而是以本真求实的态度,尽可能还原当时沈从文的生活。

  

  1923年,沈从文漂泊北京,居住于沙滩红楼附近的庆华公寓。那是间阴暗潮湿的小贮煤间,窗户是临时开出来的。沈从文苦中作乐,将之起名曰——“窄而霉小斋”。1928年,沈从文应徐志摩之邀前赴上海,居住于善钟路善钟里111弄的一个亭子间,他对它的描述是“塌而霉、塞”,即又一个“窄而霉小斋”。1949年8月,沈从文调入历史博物馆,1953年分到了宿舍,位于东堂子胡同51号。房间紧挨公用男厕,进院子后还要路过女厕。他自嘲是“二茅轩”,和从前的“窄而霉小斋”异曲同工。

  

  居住状况到底在多大程度上影响作家的创作?很难考证。但能确定,必有影响。李伶伶评价:“自认‘乡下人’的沈从文在大都市里闯荡,碰了很多壁,遭遇了很多白眼,这不能不令他产生对都市的疏离心态。”这是有根据的。沈从文说上海:“这个地方整个的都很无聊,一切生命都很浪费。”他的《棉鞋》、《第二个狒狒》等小说也有强烈的讽刺都市生活的情绪。湘西的美好惹他频频回顾,边城凤凰成了他一生羁绊的乡愁,他将它们与自己的感情与记忆融成一体。当代作家周国平说过:“人世命运莫测,但有了一个好家,有了命运与共的好伴侣,莫测的命运仿佛也不复可怕。”何以为家?正因为经济如此拮据,沈从文不得不拼命地写,这是他唯一擅长的赚钱方式,谋生与谋爱,甘苦自知。

  

  沈从文是敏感的、脆弱的、小心翼翼的,住于“窄而小”之地,他的精神空间似乎也时常被“窄而小”桎梏着。李伶伶在2011年出版《周家大院》时曾说:“鲁迅皮袍下藏着的小,长时间地被忽视了。”她如今写沈从文,也并不避讳沈从文的“小”。

  

  在李伶伶看来,在处理人际关系方面,沈从文是相当自我甚至自私的。在九妹沈岳萌精神失常之后,沈从文有意将“包袱”甩给兄弟,“十余年来我从不曾向你们要求帮助”。沈从文与丁玲交恶过程纠葛复杂,李伶伶认为沈从文在处事上有所不妥,他在丁玲被捕后虽曾写了《丁玲女士失踪》等文章,却并没有去看望或者照顾深陷困境的丁母,前一种行为给沈从文赢得了名声和经济收益,而后一种于丁玲却是更切实的帮助。张兆和晚年不肯明言“幸福与否”,由张、沈的通信中也常见纷争,张兆和不赞同沈从文写时政文章,要求沈从文俭省过日子,沈从文一方面依赖张兆和生活上的照顾,一方面也不满意她对他的各种束缚。

  

  生活本就是由细小琐碎构成,真实的人生也不可能总是伟大明媚。沈从文比他同时期的作家更加人性化,更有同情心,因为他比其他人贴近地面。而今,老房子和老故事依然屹立在时光的每个节点。就像李伶伶写的这本书里那些不时闪现的关键词,抓住了它们,就可以绘制出一张通往沈从文心灵的地图,就可以看到“窄而小”之处透过来的光和亮。不因崇仰而将他抬上神坛,却因靠近而懂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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