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袁琼琼的散文,会有种“温润的满足感”——叙事平淡,如闲话家常,但其中的深情却会在平铺直叙后深入人心,引人感慨万千。
散文集《两个父亲》是袁琼琼年逾花甲时结集出版的一部作品,记述的是有关自己,更有关一个群体的眷村往事。1950年生于台湾新竹的她,似乎是最适合书写眷村的人中的一个,对于自己父母心心念念的故乡,从不曾登临那里的她却分明能感受到这割舍不断的乡愁。在这部作品里,她是这样评价那次最终导致了眷村形成的大迁移的:“不过这次迁移跟任何朝代的迁移不同,这群移民浑然不知他们永远不能回家。”
不论何时何地,对于任何人而言,故乡——或者说是“家”,永远都是一个人在凉薄不定的生活里最温暖,也最值得信赖的归所。可是“眷村子弟”的特殊性便在于,他们生在眷村,眷村却不是他们的家。他们呆立于生而聚居于此的土地上,心灵却无法停止漂泊流浪。但就个人体验来说,对于眷村的回忆,却可以是快乐多于痛苦的。因为这样一个临时编制而成的聚落,人与人来不及隔阂,便会生出羁绊——命运使人流浪,但结伴而行,总是人的天性本能。
于是尽管承受了太多的不堪与苦楚,但有关眷村记忆的书写中,人与人之间的真诚帮携却总会成为不可忽视的主题。“眷村带给我一种浪漫的亲切和孺慕之情,彷佛那里就是全世界,我认识所有人,所有人也都认识我,做任何事都有同伴。”在《两个父亲》中,袁琼琼这样写。其实个人命运越单薄越破落,一旦获得些许空间得以喘息,便越容易由己及人,在人与人之间生出相互的怜惜。这大概便是袁琼琼眼中的眷村——一个“大人分享柴米油盐酱醋茶,小孩一起跳房子、打弹珠、编鬼故事”、“现在已然烟灭消逝”的地方,孕育了如此独特的“眷村文化”的原因。
而回到个人的命运书写,袁琼琼写自己的母亲和两位父亲,同样也是蘸满了深情。母亲原本是位千金小姐,随当兵的丈夫一道迁居台南。前夫的早逝让她担起了生活的全部责任,原本美丽的她“仔细地消灭”自己身上的性别痕迹,只希望能顺利地把孩子们抚养成人。可这重担毕竟不是容易承受的,种种原因下母亲选择了改嫁。而袁琼琼的继父同样是个好人,他“清瘦,严肃,口拙”、“像影子一样疏离于家人”,只是因为害怕惊扰了年幼、却已经承受了太多颠沛的孩子们。
作为作家的袁琼琼是敏感而深情的。继父活到了99岁,这个木讷的男人似乎从未表露自己的情感,但却小心翼翼地珍藏了这个“不省心”的女儿在报章上发表的每一篇文字。世间深情何其相似,只是当我们发觉它时,往往也只能怀念,发誓自己永志不忘,聊作补偿了。
人总是爱回忆的,可是能够像袁琼琼这样既冷静又深情,从而留下真诚的记录的作家实在难得。时间的针脚细密如织,缝合了太多原本不相干的人和事。除非在夜深人静时细细抚摸记忆的来龙去脉,否则有关命运的一切,似乎本就如此这般,不容得改写或是辩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