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百鸟朝凤》讲的是一个逝去的故事,来自一位逝去的导演。
当镜头缓缓推开西北山水的那一刻,喟然的叹息就从未停止,黄土地的淳朴和踏实穿越了岁月的长廊,仿佛一位沧桑的老人在娓娓道来当年的故事,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往终究需要有人来一一见证。深嘘一口气,幸甚至哉。
在这部电影中,没有表演,只有陈述;没有戏剧,只有生活。一切似乎自然而然的就发生了,在四季的轮转交替之中,在日月的天光变换之下,唢呐的一声鸣响穿透层层叠叠交融的历史,绕梁三日终究化作浅吟低唱,渐渐没了声息。这时代,翻天覆地,这年月,再寻不到那些走街串巷的匠人们。
作为第四代导演吴天明的遗作,《百鸟朝凤》依旧取材于他最为擅长的,中国老一代的民俗文化,讲述了唢呐一脉从曾经德高望重不可或缺的地位到如今的消弭凋零,侧面展示了中国社会日新月异的变迁,以细腻的手法刻画了两代唢呐匠人为了信念坚守而产生的师徒感情。
相比《老井》和《变脸》,《百鸟朝凤》无疑更为成熟和圆融。更少一点的戏剧冲突,更为克制一些的情绪让整部影片的色调偏于冷寂,八台唢呐并没有应有的热闹意味,以旁观者的视角来看,更像是毅然决然的执念和“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孤绝。
落幕,只剩下墓碑前两个人的对视,若不是亡灵仍在,竟只剩下一个人的舞台。
《百鸟朝凤》将场景对准一对师徒的成长,表达的是“传承”的概念,缅怀的是被远远丢弃在身后被人嗤之以鼻的“规矩”。当曾坐在太师椅上十足气派的焦三爷终究吞下那一口鲜血敲起锣鼓,当曾将唢呐引以为生命之傲的蓝玉戏谑着摇头,当焦家班的师兄弟纷纷打起行李然而眼神失焦迷茫,当游天鸣面对大城市里犹如乞丐一样的唢呐匠人怅然长叹,所有的坚守在刹那间决堤崩溃,来势汹汹,猝不及防。
那该是多久之前,发过的誓还言犹在耳,许下的诺还历历在目,唢呐的声音却已经戛然而止,定格于画面之上的是奔涌来袭碾过的滚滚红尘。心中有太多大悲大喜一一掠过,如同唢呐曾响起的阵阵伤恸与庆贺已然一去不复返,留下几句琐碎的扼腕叹息,总归会烟消云散。
世易时移,非人力可为。
事实上,这种取代是社会进步不可抗力之下的必然,但一种文化的衰落总让人多少觉得不安。唢呐的淘汰从根本上源于大众的选择,只是——
传统的匠艺化作一纸冷冰冰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多有遗憾;
失传的独门绝活成为历史书页上的记载,蕴含了无尽的惋惜;
不再有年轻人愿意继承衣钵,扛住无双镇唢呐的最后一脉;
这一刻,《百鸟朝凤》已成绝响,街坊巷陌再无回音。
仅电影而言,抛去因情怀生出的不假思索的动容,总体算不上完美无缺。“文化呼告”的帽子之下,是接近尾声的老旧套路和煽情过度。导演想要引起关注和重视的欲望过于热烈,乃至于较之前戏冷静的铺陈坦荡的叙述,新老时代的跨越之处显得多几分急功近利。
其实原本不必如此。观众并非无脑的信息接受者,愿意选择这部影片踏入影院的人更渴望些许留白的思考空间,不必过度渲染,亦不需嘶声力竭,陶泽如的一个眼神已足够敲打和叩问匠人现实的生存环境,此一处风雨如晦,彼一方前路茫茫。
《百鸟朝凤》的故事仍旧在每一天的生活中频繁上演,而我们唯一能做的,不过是更加珍而重之:浪潮席卷而来,不灭几点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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