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文苑
又见乡愁
发布时间:2016-04-15 编辑:作者:石光明湘声报-湖南政协新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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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乡愁,是中国人传统的文化心理。所谓乡愁实则乡情,乃怀乡思亲之情。思念满怀而不得释放消解,便积淀为“愁”,风吹不散,酒浇不开。“愁”与“情”这一字之改,便像淡彩上泼了浓墨,把故园山水渲染得愁云凄迷,游子的思绪也凝重起来。

  

  乡愁之美,贵于自然;乡愁之惑,起于本色。社会演进中极易被忽略的就是自然本色,所以乡愁注定是寂寞的。在红尘滚滚的年代,这种寂寞有如苍茫暮色,以晚蝉伴奏,缓缓降临,远山近水、烟村云寨渐次在暮色中沉浮,唯有精神密码和文化基因,如场院篝火,飘忽荧光,挑一丸冷月,衬几粒寒星,成为远行游子扫描家山故土和精神原乡的准星。因为寂寞,使得乡村在原生态中保持静美;因为静美,又使乡愁化为当今时代的稀贵资源,成为人们魂牵梦绕的追寻,不论是家乡游子的归宁,还是远方游客的寻芳。

  

  猴年的早春,楼下庭园的几树红桃紫樱初绽,《湖南最美少数民族特色村寨》第一辑书稿素颜淡妆地摆在我的案头。翻开一页页山窗寨门,那逝去的岁月,遥远的山水,熟悉而又陌生的田园村舍,使人愉悦陶醉的种种风物,让我得以又见乡愁。

  

  四十多年前,还是知识贫乏的年代,一个“不知愁滋味”的少年辗转来到通道求学。这是侗族聚居的自治县,当年红军长征转兵的圣地。沐浴万顷丹霞,我曾在侗寨鼓楼听风,在风雨桥头读雨,那些日子为我参加1977年高考培植了信心,也种下了难忘的乡愁。后来,因工作关系,又数次寻访坪坦河,考察有“侗寨布达拉宫”之称的芋头寨。沿着顺溪而行的青石驿道,礼敬过萨坛,便来到建在山脊的牙上鼓楼俯瞰整个侗寨。楼下柿树已卸掉繁叶妆束,枝梢苍劲地挑着数颗染满风尘的红柿,仿佛侗族大歌遗落的几个音符,在初冬烟雨中吟颂着侗家祖母久远的故事。

  

  在八十里大南山的怀抱里,有两个明珠般的侗族村寨,一个是城步苗族自治县长安营大寨村,一个是苗侗汉杂居的绥宁县黄桑上堡村。除了都是山谷型传统吊脚楼聚落,又都与明清时湘桂黔边区苗侗瑶民大起义相关,与红军长征路相连。上堡村曾建立了延续二十年的苗族割据政权,人称“上堡古国”。我寻觅过上堡和大寨的春秋。走在上堡村,苍苔石墙,青石窄巷,拴马桩仍系着沧桑岁月,旗杆石依然飘舞着猎猎豪情,“金銮殿”遗址皲裂的石板地面似乎还有排兵布阵的回声。大寨村溪边崖畔那株东晋时期的古杉王,披着满身沧桑,一千多年的坚守,依然青翠苍郁,向着流水和秋风抖落几片烟云,几串蝉鸣,把大山深处的血性唤醒,涨满了漫山遍岭的红叶。

  

  发源于城步,流经绥宁的巫水河,到了会同地界,似乎倦了,想歇歇脚,稍作盘桓,便划出一个大湾。湾曲怀抱碧翠青螺,湾弓上山势稳稳如座。久已闻名的高椅村就坐落在这里。这是一座明清古村,浸透了侗族基因、巫傩文化、儒家耕读门风,被誉为“民俗博物馆”。岁月在这里沉沉浮浮,却把村街润泽得古色古香,那一面面风雨剥蚀的砖墙,一架架烟火熏黄的门楼,一块块庭训谆谆的匾牌,一条条石板斑驳的巷道,可怀古,可探幽,可养性。漫步其间,陶醉于一派恬淡安宁,却总是生出对数百年喧嚣繁华的追想,牵着河湾夜半客船的灯影,与上上下下的历史打个招呼。

  

  南岭无山不有瑶。瑶族是支系最多的一个少数民族,然而祖源地却只有一个,就是千家峒。在千家峒刘家庄,祭奠盘王,指点河山,看山岭堆绿,田畴铺金,碧湖如镜,倒映着瑶胞新居的白墙青瓦和悠闲生活。兰溪黄家村,聚居着江永“四大民瑶”之一的勾蓝瑶,这是较早定居农耕的瑶族一支,而且受命戍关守隘。这座千年古寨,依山势建关隘,守护了一方炊烟和安宁。寨中水上有桥,桥上有亭,亭下有井,井旁是人家,形成一道独特风景。而最独特的是洗泥节民俗。传说勾蓝瑶的祖先,因战功受赏,朝廷特准在离寨子较远的地方购置田产。每当春耕时节,男人们便带上生产生活用具住到田边地头,农历五月农忙过后,方回到村寨,洗净犁耙,洗去满身泥巴,与家人团聚。洗泥节便成了村民载歌载舞,庆祝团聚,祈祷丰收的节日。

  

  在瑶族的一百多个支系中,花瑶是唯一不信奉盘王的。他们主要生活在雪峰山腹地的崇山峻岭,崇拜大树,崇拜巨石,甚至崇拜黄瓜,因为苦难深重的历史里,树林和巨石曾是庇护屏障,黄瓜救过饥。我在雪峰山深处访问虎形山崇木凼花瑶古寨,时刻为花瑶同胞敬树护树的故事肃然起敬,为那片古树林飘出,响遏层云,流满梯田的呜哇高腔所激动。还有曾让沈从文惊讶不已的挑花,至今仍是花瑶女压箱底的美丽和骄傲。

  

  人间去哪红尘少,苗岭橘黄好个秋。乌红酸甜的木洞杨梅,曾使靖州扬名天下,热播一时的《爸爸去哪儿》第二季,又把人们的目光引向了靖州三锹的地笋苗寨。这里是苗族最独特的一个分支“花苗”聚居地。群山环抱中,吊脚楼群循山顺坡而建,左右比翼,前后参差,前依池塘,面绕溪水。“饭养命,歌宽心”,花苗同胞把唱歌与种田吃饭看得同样重要。在鸟鸣蝉唱、流水林涛的大自然背景下,听着花苗男女音律协和、高低重叠的多声部合唱,寻味多变的唱腔、生动的意境,目睹他们淳朴欢快的生活,我明白了,为什么三锹成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誉为“中国原生态多声部民歌活化石”的苗族歌鼟的发源地。难怪当年著名音乐家贺绿汀、白诚仁先后来采风,激动不已,如获“深山珍宝”,直呼“天籁之音”。

  

  自称“毕兹卡”的土家族,主要居住在武陵山区,酉水流域和澧水上游。聚天地精华的武陵源,相伴着毕兹卡的悠悠岁月,八百年土司王朝的背影,时不时晃动着土家人昨日黄昏的流霞。雄山秀水之间,土家山寨也是美不胜收的。夏日里去石门罗坪,茶园飘绿,石林描红,地质奇观与茫茫林海相映成趣。入夜,长梯隘村的薅草锣鼓,敲得篝火也困了,眯着眼,把蝉鸣蛙声织入梦中的鸟巢,等不及鸡鸣,便放飞凌晨的云海日出。可惜,捞车河村我是在驱车去龙山的路上,擦肩而过,飞鸿一瞥。只能与慈利杨家坪、永定石堰坪这几个“最美”村寨,通过神游网游摘取几瓣春花,几片秋叶。所以便有了“我从织锦框边过,秋水春风入画来”的感叹。

  

  我羡慕黄永玉那“风筝一线”般童心谐趣,倾听郁达夫“儿时摇篮”的深深叹息,况味司马中原“人生几度月当头”的刻骨相思。打从湘西南的雪峰山中巫水河畔走出来,便一直在读一册册一篇篇乡愁。从汉唐到两宋,从明清到当代;从翠绿莳竹到苍茫岳麓,从五岭逶迤到武陵源里;从潇湘余波到大江东去,从历朝文人“为赋新诗”的闲愁,到一代伟人“别梦依稀”的浩叹,直读得书香诗韵四溢,读得千山松风盈耳,读得苍凉月色挂怀,读得人生霜雪满头。

  

  丝丝乡情,缕缕乡愁,已不是不可追寻的遥远,也非不可破译的秘籍,总是流淌在笙箫歌舞的溪河,飘香在拦门酒碗迎客茶盏,美艳在织锦苗绣挑花的彩线,洋溢在良风美俗的方寸之间。那山山水水,村村寨寨,吹过耕读家风,刮过东南海风,又拂过网络微风,从走万里路的这头点击为那头,从读万卷书的首页刷屏成尾页。乡愁在其间滴成了一杯水,酿成了一盅酒,舞成一只月下归鸟,吟成一首哭嫁离歌。成为远远近近、牵挂萦怀、熙来攘往的人们心中的“桃花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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