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嚓——”火柴头摩擦磷纸,划出一道明亮的火苗。他侧过脸去,香烟在吞吐中一明一灭。白衬衫的剪影,在火柴焰的微光下,一点一点勾勒出来。
“咔嚓——”他瘦削的侧脸,定格在1997年的某个秋天。
这是高中同学群里众多照片中的一张。照片的主角姓蔡,名祥,是我的高中语文老师。
凝视久了,视线渐渐模糊,照片上燃烧的火柴头似乎跳动了一下,那张眉头紧皱的侧脸在灯光下渐渐鲜活起来。
时间回到1995年,蔡祥老师正年轻,文文弱弱,一股书生气。蔡师身材高朗,是全校第一“高人”,也是大生中学语文的第一“高峰”。他学识上高人三等,生活中却平易近人。然而,这么一个书生,在往届师兄口中,却有一个“疯魔师”的美名。
蔡师是个工作狂魔。据说,他曾经创造了一天连上8节课不歇气的传奇纪录。那是恢复会考的第一年,谁也不知道会考是何等难度,氛围空前紧张。蔡师更是忧心忡忡,不眠不休地备课,马不停蹄地上课。困了,点支烟,吸一口,继续战斗。备考一个月,蔡师整整瘦了20斤。
蔡师是个烟魔。他口袋里总装着一盒火柴,平时烟不离手。上课、改作业,甚至吃饭,他手指都会夹支烟。但很多时候,他并不点烟。讲课讲到情浓处,他便掏出火柴,手指一弹,火苗窜起,点上深吸一口,那是倾情表演的预告。在烟雾缭绕中,他化身为意气风发的词人、穷途末路的将军,摇身变成大声疾呼的爱国青年、寂寞望乡的游子……三尺讲台就是他的舞台,文学就是他的生命。他从课本中召唤出历史中的英雄豪杰、仁人志士、才子佳人,在他们波澜起伏的人生中壮歌低吟……
下课铃声刚一响起,蔡师的表演恰好落幕,而那一根烟,也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地燃到尽头。
蔡师抽烟,似乎并不单纯为了抽烟。那缭绕的烟雾,是他情感的催化剂,是思考的分泌物。课堂上,他极动情,但备课和批改作业时,他却极冷静。
蔡师的火柴不但能点烟,而且关键时刻还能有奇效。上世纪90年代,停电跳闸是常态。经常晚自习上到一半,日光灯灭了,教室一片漆黑。每到这时候,“嚓”的一声,黑暗中传来火柴独有的香味。讲台上微光燃起,继而蜡烛被点燃,最后教室里的烛光摇曳成星海。原来,蔡师的火柴,不但能点烟,还能点蜡烛。讲台下面的抽屉,蔡师常年备着一盒蜡烛,就等着黑暗降临的这一刻。
在火柴的磷香中,在烛光的摇曳里,我们逐渐成长为成熟而有文化的青年。
时光匆匆,再一次遇见蔡师,离毕业已有27年。而今,我也在火柴的火光里,成长为一名父亲,一位人民教师。
我们重逢在一次培训会议上。再相逢,蔡师已是一头银发,也已是一校之长。我谈起他的课堂,谈起他的控烟神技,也谈起他的那盒火柴。
蔡师微微一笑,往衬衣口袋一探,一盒火柴便从历史的时光中掏出,放在桌子上。
我忙给蔡师敬烟。蔡师摇摇头:戒了。我问蔡师还点蜡烛吗?蔡师笑了:什么年代了,还要火柴点蜡烛。
那您怎么还随着带着火柴?点蚊香啊。夏天教室蚊子多,我就一个教室一个教室给孩儿们点蚊香驱蚊。
我遽然抬头,触目银光闪闪,不禁潸然。
岁月啊,最擅打磨人,将蔡师满头青丝燃成一蓬银发,似燃烧的白色芒焰,而他眸光如潭,越发沉静内敛。唯有他那颗爱生如子的心,在热爱炬火中依旧鲜红。
文 | 杨建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