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宇明

　　谈到秦桧，有人说他“胆大妄为”，有人说他“毫无敬畏”，有人说他“不知天高地厚”，却很少有人想到他的内心其实经常充满一种绝望般的恐惧。

　　大诗人陆游只比秦桧小34岁，后者死时陆游已经30岁，两人生活的年代有一定重叠，加上久在官场，陆游对秦桧的一些事情知之甚详。他的《老学庵笔记》记载：秦桧晚年权势熏天，日日担心有人取其性命，每天都派好几个黑衣人持着利器站在府门外，行路者稍稍接近府第，就会被呵斥制止。秦桧对人的怀疑几乎到了变态的程度：有次，他请了一天病假，一位副宰相单独朝见皇帝，此君不敢说别的话，只是一味地赞美秦桧的功业。第二天入堂时，秦桧忽然问他说：听说你昨天奏事花了很长时间。副宰相惶恐地说：我只是歌颂您的勋德旷世所无，说完就退下了。秦桧嘻笑着说：蛮好。副宰相刚刚回到家里，官署的弹劾书副本就到了。

　　从上述故事可以看出：秦桧的恐惧来源于两个地方：一是普通老百姓，二是皇帝。恐惧普通老百姓，是因为这些人生活在苦难之中，不怕以命相搏。早年就有个叫施全的殿前司军人对秦桧的所作所为不满，持斩马刀想趁其入朝时刺杀他，虽然只是损了其轿子之一柱，却将秦桧吓得三魂少了两魂。恐惧皇帝，是由于皇帝掌握了至高无上的权力。秦桧知道：南宋虽然偏安一隅，皇帝还是威风凛凛，只要他起杀心，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因此消除一切“不安全”因素便成了他的常规动作。

　　秦桧的“怕”，有深层原因。

　　秦桧秉承宋高宗的旨意，以“莫须有”的罪名杀害抗金名将岳飞的事，大家都知道，此处略去不论。光是考察其日常行列，秦桧就称得上罪行累累。他内心邪恶，控制朝政。秦桧做宰相时，谏官、御史依惯例兼着皇帝的讲经老师。讲经时，秦桧总派他的儿子秦熺到现场。他想要搞谁的名堂，就叫秦熺在这些讲经老师侍对时告诉自己，这些讲经老师一退，弹文就到了皇上手里。秦桧贪赃枉法，宋代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记载：秦桧“贪墨无厌”，“喜赃吏，恶廉士”；“监司、帅守到阙，例要珍宝，必数万顷乃得差遣；腊月生日，州县献香为寿，岁数十万”。一句话，想当官，要向秦桧交钱；想保官，还得向秦桧交钱。秦桧还喜欢干损公肥私的事。他的小孙女丢了一只小猫，立即命令临安府四处寻找。没有找到，官府就逮捕邻居、民家，还要弹劾代为寻找的官兵。官兵四处捉猫，捉来的都不是原来那只，只得向秦府的老卒请教，询问猫的样貌，然后画成上百张图，张贴在茶馆。秦桧为私利动用公器简直到了疯狂的程度。

　　秦家的亲戚也常常狐假虎威。秦桧的妻子是王禹玉的孙女，“故诸王皆用事”。王子溶只是浙东仓司属官，在公宴上一定要与上级同席，而且肆意戏弄。做了知县，对知府恃势凌欺，曾“夜半遣厅吏叩府门，言知县传语，必面见”，太守只好“揽衣秉烛出问之”，厅吏说：知县喝了酒，心里发干，听说你这里有咸蒜，想找一瓶。把太守气了个半死。

　　秦桧及其亲朋戚友胡作非为，天下人都看在眼里，所以他也总怕得到报应。为了避免被清算，秦桧只能万事小心和尽最大的努力邀功固宠，罪孳越积越多，恐惧也越来越深。

　　一边做坏事，一边恐惧被清算，这是秦桧和所有不法之人永远解不开的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