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爆竹声声，锣鼓咚咚，年戏裹挟着年味儿沸腾了吉祥村庄。年戏是春节精彩的章节，是村民的精神旗帜和精神仰望。如同栀子花、灰土墙、老木桥一样，年戏缀饰着乡村恬淡的日子，散发幽幽香气，醉了四邻八舍的乡里乡亲。

正月乡村唱年戏，搭戏台子一般选在旧学校操场上，亦或村南村北空场上。空场边缘趴卧着静默的草堆，有一条河在远处浩浩荡荡，有水鸟翻飞。场子上砌了一座大方台，有的戏班子自备木板、铁管，几个壮汉两三个钟头就可搭成；有的戏班叫村民搬桌子平铺成戏台，再扯上篷布。戏班人手紧，但生旦净丑、唱做念打倒也有板有眼、颇具韵味。

唱戏的日子里，家家邀亲约客，人人笑语盈盈。孩子们孙猴子样腾挪跌宕，满村蹿跑。小村里，亲朋欢聚，杀鸡煨鹅，一片喜乐融融。

开戏当日，夕阳西沉，晚霞不胜娇羞。戏场上早已摆满了柳条板凳，村民在观望、唠嗑、徘徊，谈论着年事和稼穑。

媳妇们细心梳妆打扮，刘海儿有的自然飘逸，有的用剪刀瞄过一刀。发髻形状圆又扁，穿一根银簪子，或插一根发夹，戴一支绒花儿，结了伴儿，拣了近路往戏场赶。

暮霭沉沉，晚风轻吹，月亮蹲在树梢。戏场上响起密切的锣鼓声，撩拨得大家群情激奋。一阵锣鼓咚咚锵，大家放鞭炮、敬斗香，祈祷吉祥平安。戏场上烟气弥漫，空气中流动着糖球味、烟卷味，混合着咳嗽声、嗑瓜子声、锣钹声，刺破星光璀璨的夜空，传到远方村落。

先是“破台”，扮演赐福的天官，穿着官靴，摇摆身体，随手抖下“恭喜发财”“财源茂盛”的条幅。花旦双眸含情，轻抖水袖，清脆嗓音招来阵阵喝彩。戏场上人头攒动、烟气缭绕。卖糖球的、炕山芋的、炸肉串的、蒸鲜藕的，生意红火，演绎俗世《清明上河图》。

小孩溜到后台，从帘缝处盯着化妆的演员们涂粉、描眼、理云鬓、搽口红。嘻嘻窃笑时，猛被背后的孩子一推，布帘掀动，“啊呀”一声惊叫，拔腿便逃，惹得对镜贴花黄的青衣也花枝乱颤。

戏台两边有人弹扬琴、拉二胡、敲锣鼓、打钹镲。拉二胡的眯缝着眼，左手揉弦处，悲怆凄婉直击人心。掀翻台词的女子凝望专注，调试音响的小伙动作麻利。戏台布景色彩艳丽、栩栩如生。有时急速唱念如珠落玉盘，喝彩雷动；有时演到夏日打雷声如霹雳；有时台上仙气蒸腾或素雪飘飞，效果逼真，令人动容。

媳妇们看到动情处潸然泪下，抽噎声此起彼伏。汉子们站在后面，有时也跟着喝彩几声。年轻男女则在外围调情逗笑，借以散释过剩的精力和激情。

戏班大戏小戏都唱，诸如《玉堂春》《赵五娘》《莲花庵》等，十来天唱下来绝不重复。村民喜听淮剧，沧桑内心契合淮调的苍凉悲伤。

寻常巷陌，大家能随口说出安寿宝、蔡伯喈、小方卿等戏曲人物。偶有媳妇翘起兰花指、甩起袖子，咿呀哼一段，大家口中咚锵助威，一地欢乐在流淌。

人们从戏曲中领悟传统的生死道义、处世哲学，满足崇拜英雄、释放痛苦的愉悦，撷拾岁月深处的柔软和感动。

伴随着乡情年戏，布谷鸟悠长啼鸣回荡长空，燕子剪开春天的扉页，村民在田塍阡陌间耧犁耙耪，在天地戏台上演春耕大戏，春天的咏叹调正徐徐奏起。

文 | 宫凤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