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金华

卢沟桥事变之后，清华大学、北京大学和南开大学紧急南迁，在长沙联合组织临时大学。因校舍紧张，临时大学文学院设于南岳圣经学校。吴宓，字雨僧，时任清华大学教授，自北平到长沙又转赴南岳，往返在长沙停留约一个月，烽火危城的师友邂逅、诗酒酬唱、情感波折，让他难以忘怀。

1937年11月19日下午，吴宓与高棣华等人抵达长沙火车站，步行至大四方塘青年会，却被告知无空余房间。正为难之际，青年会干事杨昌藩恰巧路过，他是吴宓的忠实读者。杨凭着《吴宓诗集》中的照片认出了吴宓，于是在三楼安排了最宽敞的房间。受到尊崇的吴宓大为欣慰，当天日记里详细记载，对长沙的好感油然而生。

在长沙，吴宓的第一要事就是访友。抵达当日便拜访了省教育厅厅长朱经农及先期南迁的梅贻琦、沈履、潘光旦等人。

次日，吴宓来到大王家巷黎锦熙宅。吴、黎乃多年故都旧交，但吴宓最想见黎锦熙之女黎宪初。在北平，两人约会多次。此次见面，因黎宪初侍奉病母，“颇瘦损”，让吴宓心生怜爱。此后，吴宓频繁出入黎宅，竟让黎家人以为其是乘龙快婿。一次，黎宪初姑母来，告有训练壮丁的军官要强占黎家湘潭老宅，甚为着急。黎家为湘省文化世家，人脉广泛，黎锦熙更是德高望重，应对此种小事不在话下。但吴宓当即自告奋勇表示要找省财政厅长出面制止。由于吴宓心有旁骛，后组织饭局为黎宪初介绍对象。

在明德学校，校长胡元倓深情回忆了刘弘度、吴芳吉任教往事，让吴宓感念同深。十几年前，吴宓在东南大学主办《学衡》，刘弘度、吴芳吉在明德学校主办《湘君》，存异求同、互相支持、相得益彰。如今刘弘度远在武汉大学，而吴芳吉已魂归故里。吴宓参观了校舍和刘弘度、吴芳吉旧居，睹物思人、感慨万端。

吴宓又到曾国藩祠内的艺芳女校，拜访曾约农、曾宝荪兄妹。曾约农曾由刘弘度带领到清华大学拜访过吴宓，而曾宝荪与吴宓素未谋面。不过，两人早有文字交往，甚为相得，曾宝荪赠和诗：“一腔心事两行泪，化作烟云好入诗”，“相钦何必曾相识，浊世同来即是缘”，亦可谓知人矣。这是一次非常愉悦的会见，吴宓“与约农谈尤久，契合无间”，又鉴赏了曾约农所藏郭嵩焘亲手批注的《新旧约全书》，认为“甚多精到卓绝之语”。吴宓日记称赞曾祠浩园“有湖沼楼阁之胜，实甚清雅之地”，一半是实情，一半是爱屋及乌。

吴宓日记还留下了不少美食记录。他经常出入三和酒家、潇湘酒家、奇珍阁酒家、徐长兴酒家、曲园酒家、汪德盛米粉馆、李合盛牛肉馆等地，几乎吃遍星城。三和酒家设在长沙最现代建筑——国货陈列馆内，徐长兴酒家、奇珍阁酒家、曲园酒家、汪德盛米粉馆、李合盛牛肉馆是久负盛名的老字号。汪德盛的牛肉粉面、甜酒冲蛋是他最爱之食品，价廉味美，每到必点，牛肉粉面每次要吃两碗。对于重要的宴会，吴宓精心组织、详细记录。如在三和酒家宴请陈之迈、高棣华、黎宪初、Reicher、胡彦久夫妇、黎傥夫夫妇，费钱15元，并手绘座席图。在潇湘酒家参加陈之迈的宴请，同座有梁思成、林徽因、顾毓琇、黎宪初、贺恩慈、袁同礼等人。席间见高棣华与袁同礼亲密，不禁借酒浇愁，感叹“陪人每饮无情酒”。与陈福田夫妇、周培源夫妇等在徐长兴酒馆聚会，“盆火熊熊，壶酒芬醇，室暖如春，诸客多操英语，令宓回忆北平不置”。吴宓爱饮也有量，酒风豪爽，“知己酒杯随处有”，有时饮本地产的米酒，有时饮白兰地，并不挑剔。

吴宓在李合盛牛肉馆有一次历险。当日吴宓接受姚家闻的宴请，兴致甚好，当场作诗，不料食毕下楼，遭遇日本军机空袭，“远闻轰击之声，楼壁微震，街众奔喧”。这是长沙初次被空袭，死伤数百人，惨不忍睹。吴宓在人流中奔波3小时才回到住处，危难之中担忧的不是自己、亲人，而是高棣华，为之不断祈祷。

如同每次都注意美女的服饰，吴宓对景观十分敏感，岳麓山、天心阁等名胜均有游览。在胡彦久、姚家闻陪同下，吴宓渡江游览岳麓山，过湖南大学，在爱晚亭小坐，至蔡锷墓、黄兴墓返回，“山谷中，绿树参天，日光照灼，更以到处红叶，实为美境”。吴宓作诗《偕胡彦久姚家闻君游岳麓山》，感叹时局身世，并怀念白屋诗人吴芳吉：“故友凌云成巨赋，蜀山湘水骨长埋。”

吴宓前后两次在长沙停留，都“未尝至校内食堂也”。多次挤不上赴南岳的火车也不很懊恼，“对长沙殊留恋，暂缓行亦佳”，足见美景美食之吸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