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文苑
河湾老店
发布时间:2017-08-09 编辑:湘声报-湖南政协新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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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舰军

  5年前,刚来这座城市,常去一家老店吃鱼。资水穿城而过,老店在一处曼妙的河湾,几百米外就是老渡口,一道青石台阶斜斜地伸进水里,每半小时就有一趟渡船靠岸,各色人物在这里上上下下,或大声吆喝,或小声私语,或独自疾走,或互相牵手提携,像城市的戏台。偶见有神色匆匆的汉子,头上系了粗麻,低头赶路,应该是家里有人故了。那景象像极了沈从文笔下的边城。

  老店只卖鱼,资水里的野生鱼,长长瘦瘦的翘白,浅色红尾的鳡鱼,泡盐的,用紫苏煮了,好吃得不得了。

  今日再去,面前已竖起巨大的桥架。老店所在楼房已经搬空,只剩下一楼门面尚在营业,每一块招牌都是摇摇欲坠的样子。老板说,下个月就要拆迁了,只是补偿的事至今没谈好,不晓得怎么搞。

  鱼太大,只有一个人,便煮了半条鳡鱼,泡盐的,慢慢细细地吃。来一瓶冰镇可乐还是一瓶冰镇啤酒?纠结。车就停在工地那边的空地上,百米外的十字路口,有两个穿制服的警察。心顿时虚了,恨恨地,喊老板把啤酒收起。

  老店开了快三十年,如今到哪里去找一处差不多的地方继续开店呢?老板说,昨天来了一男一女,说是催他拆迁的,不晓得是哪个部门的人,所以懒得搭理。

  老板亲自煮了鱼,然后坐在我对面,反复说:

  我实在不想做钉子户呢。

  莫逼我,莫逼我。

  要是不修这个鬼桥,有几多好啰?

  开了几十年的老店,搬不动啊。

  夕阳如画。不见了原先的老渡口和来往渡船,周边是尚未完工的现代园林。女人牵了狗,沿河散步。戴金项链的男人光了半身,疾步而行。河里隐约有黑点在移动,发散出浅浅的人形波纹,有人游泳。

  华灯初上,慢慢接了阳光的班。

  每一块空地上都有人在跳舞,音乐声、人声、犬吠声,嘈杂如闹市。

  还是有悠闲打扮的老人,临水支起一鱼竿,暮色中,不知钩落何处。水不急,人亦不急。

  谁家的女人,独自倚在铁链后,看着对岸的楼房,出神,河面的反光衬托出一幅剪影。

  那些杂乱的水草已被清除。原先的烂泥滩上铺满了光洁的卵石。

  夜空无鸟。灯光下,连蚊蛾都不见了踪影。只有人。

  老人抡起鞭子,使劲抽打陀螺,啪、啪、啪,夜空里响起有节奏的耳光,陀螺呜呜地哭。

  没有了相伴而生的自然生态,河湾就失去了灵性。

  北面,那座钢铁的弯拱桥,亮了彩色,在河面上泛起一滩废油漆。

  夕阳落下的地方是白鹿寺吗?山影巍峨,却始终不见白鹿晚钟传来。

  小船,像一只鞋,遗弃在静静的水面上。

  早几日跟朋友在长沙一处老街拍照,镜头里突然撞入一女少年,很清纯的样子,半长直发,用皮筋松松地束住,穿一件棉白短衫,露了两枝鲜藕,至半腰处裁了个利落,裸出细腰,那一朵肚脐,在亮光和短衫的阴影里频繁切换,像梦里的睡莲。一问,果然是正在就读的大二女生,便邀了作当日的模特,并无任何经验,乖乖地,自自然然地,垂手立在镜头前,不知胜过多少专业模特。

  正当好年龄的女子,最美不在脸上,而在身上的两道弯,脖颈和腰。所有的曼妙全在那几道恰到好处的弧线上。资水上的这一道河湾,好比美人的脖颈和腰,只适合裸,加不得任何累赘。为什么要把桥修在资水的脖颈和腰上呢?

  5年前刚来时,我这样介绍你:没有雾霾的天空,没有污染的河流,不堵车的马路。如今,这一切正在快速改变。5年,仅仅5年,这座城市就与我先前居住过的城市一样,越来越繁华了。

  从河边逛回来时,老板在烂招牌下踱来踱去。暗淡的灯光,从狭小的店门口透出,衬托着有些凄惶的身影。一只犹犹豫豫的手向我挥舞:有空再来呀。

  一定来。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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