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5日，曾昕委员(左）与易成然教授就一例因重复体外碎石导致患者肾萎缩的案例展开讨论。 （龚化）

　　◆湘声报记者 陈彬

　　34岁的卓海军现在一弯腰就感觉疼痛。半年前，他被检查出双肾结石，在一家医院3天内做了3次碎石治疗后，石头仍没碎下来，左肾却出现了鸡蛋大的肿块。

　　一次非常偶然的机会，长沙市政协委员、律师曾昕接触到了一群与卓海军有同样遭遇的人。她发现，体外冲击波碎石技术正在被滥用，本应严格控制频率和次数的体外碎石技术，给许多患者带来了无妄之灾。

　　近日，在深入调研的基础上，曾昕写了一份关于对“体外冲击波碎石术”滥用现状加强监管的调查报告，发布在自己的微博上，很快被大量转发。这个原本不为人知的医疗内幕，引起社会各界广泛关注。

　　曾昕建议，相关部门应尽快完善制度，打击违规医疗机构。同时，她还提醒民众要正确看待体外碎石技术，避免因此受到伤害。

　　滥用后果已不容忽视

　　今年11月，肾结石患者李海峰（化名）前往长沙一家医院进行体外碎石。医生告诉他包打碎,“一次打不碎就打第二次，第二次没打碎就打第三次,直到打碎为止”。

　　李海峰听从了医生的建议。第一次碎石十分痛苦，碎石机在李海峰的结石部位不停地撞击，结石与体内管壁发生碰撞。“我当时只有靠数碎石机的震动次数来分散注意力,总共数到了1600多下，40分钟。”李海峰回忆说。

　　然而，第一次碎石并不成功。为此，李海峰进行了第二次，又因效果不佳做了第三次。但结石并没有被碎掉，反倒越长越大，李海峰出现了不适症状。B超显示，他左肾的肾盂、肾盏已经形成大块的铸型结石，右肾出现积液。

　　泌尿外科副主任医师易成然是曾昕撰写这份调查报告的医学顾问，他见过的类似案例很多。

　　“体外冲击波碎石技术源自上世纪80年代的欧洲,距今已有30年的历史。这一技术如果严格按照医疗流程使用，本身是安全有效的。”易成然说，但近年来这一技术屡屡被高频次、无限制滥用,所引发的并发症问题已经到了不容忽视的程度，尤其是对脏器的损害。

　　目前，在易成然所在的医院，肾结石患者中约有六分之一的人因体外碎石不当导致肾脏功能受损；有八分之一到十分之一的患者肾功能丢失；平均每两个月就会有一例患者因不正确的反复体外碎石而导致一侧肾切除。

　　利益驱动下的反复碎石

　　如此高频次、超限次的重复碎石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弄清其中原因，曾昕多次前往基层医院调研，找医生了解情况。

　　曾昕发现，由于冲击波碎石适应征过度放宽，存在相当一部分医院在术前检查不完善的情况下即进行体外碎石治疗，甚至仅凭单项超声检查结果就进行碎石治疗。

　　此外，“在国内，类似的培训还没有实现系统化、规范化”，曾昕说，这也导致了一些碎石机操作人员在上机操作时“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一次碎石不成功就进行第二次、第三次，甚至更多，完全不管患者的身体是否能承受高频次的冲击波。

　　“少数有条件开展体外碎石业务的医疗机构以‘返点’等方式，收买没有条件开展体外碎石业务的基层医疗机构里的医务人员。”一家医院负责人称，本来一两次就可以碎掉的小石头,有的医疗机构为了多收费,会分几次反复碎；一些按医学常识不能体外碎的大结石,他们则会游说患者躺上碎石机。

　　“体外冲击波碎石技术之所以备受肾结石患者推崇，是因为该技术操作简单，不用开刀，费用较低。”曾昕说，由于医疗知识掌握不多，一些患者对体外碎石术“碎石不排石”的效果缺乏必要的认知。

　　呼吁相关部门正视问题

　　一个令曾昕忧心的现状是，“我省结石病患者并不少，体外冲击波碎石涉及的人可能非常多。”

　　据《2016年湖南结石病防治调查结果》显示，我省平均患病率为30％左右，已超过西南地区。结石病患者中，有症状的约占38%，而泌尿系结石占其中的58%，其次是肝胆系结石。

　　在长沙市的各大综合医院，泌尿系结石占泌尿科住院病人的40％以上，肝胆系结石占肝胆外科住院病人的50％以上。

　　据一份体外碎石调查统计数据显示，进行过体外碎石的结石病患中，有65%的人在年限不等的时间内复发结石，而结石复发的根本原因是因为排石不净导致碎石遗留体内，继而形成新的结石病灶。

　　这并非是曾昕首次关注行业乱象。2014年、2015年，她先后就嚼食槟榔致癌、医生乱开生长激素提交过提案，并引起很大反响。

　　在曾昕披露医生乱开生长激素之后，长沙市卫生局召开紧急会议，要求长沙市区两级卫生行政部门、卫生监督机构对相关卫生机构“儿童生长激素销售”事件立案调查，责令部分社区卫生服务中心暂停“儿童生长咨询”及生长激素的销售使用等，并接受调查处理。

　　对于体外碎石技术滥用的现状，曾昕说：“结石疾病严重威胁着人民群众的健康和生命，希望相关部门正视这些存在的问题，不能再让体外冲击波碎石术的滥用给结石患者带来新的灾难。”

　　曾昕：我看见了，就有必要站出来

　　湘声报：近年来，你围绕食品、医疗问题提出提案，都涉及这些行业的内幕，为何会关注这些问题？

　　曾昕：写这些提案只是恰好碰上了这些问题。关注医生乱开生长激素一事，是因为当年我孩子生病，认识了儿童生长学权威叶义言教授，从他那里知道了乱开生长激素的乱象；而今年关注体外碎石技术滥用，则是因为我们律所代理的一起结石病医疗事故案件。

　　作为一名政协委员，我非常关注民生问题。但不仅仅是民生问题，只要涉及到社会整体利益的问题，我都会关注。

　　湘声报：揭露这些行业内幕，自己有过担忧吗？

　　曾昕：我自己没有担忧过。但是家人会提醒我，不要碰这样的事情，让我注意安全。

　　我是政协委员，同时也是一名法律工作者，我觉得有义务为社会做点事。如果大家都怕事，社会正义谁来承担？既然我看见了，我就应该站出来。

　　湘声报：医疗是一个专业性非常强的领域。一个律师提出医疗方面的提案，有人提出过质疑吗？

　　曾昕：有人提出过质疑，觉得我多管闲事。但是我觉得，了解和反映人民群众的愿望和要求，是每一位政协委员履行好职责的前提条件。人民群众的愿望和要求在哪里，政协委员的关注点就在哪里，不分行业。更何况，我还有专门的医学顾问。医卫事业涉及到每一个人，与人民群众利益切身相关，比其他行业更需要遵规守法。

　　湘声报：政协有一个提案办理机制，为什么会先选择通过微博公开自己关注的问题？

　　曾昕：提案办理有一个程序，需要一定时间。在微博上发布，一是它能够面向更多的人，能更快引起我身边的朋友和广大市民的重视。大家早一天知道，就能早一天免受滥用之害；二是希望能尽早引起相关主管部门的重视，尽快介入研究，提出解决方案。

　　湘声报：你准备就体外碎石技术滥用问题形成提案。

　　曾昕：长沙市政协提案委的领导非常重视这个事，给我提出了一些非常宝贵的修改意见。

　　政协组织为委员服务社会搭建了一个很好的平台，委员也应该利用这个平台积极履职。如果不是委员这个身份，可能也不会引起媒体的关注，从而引起社会广泛的讨论，推动这个事情向好的方面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