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建文
《白毛女》之所以成为红色经典,无疑与它非同一般的剧本产生过程相关。执笔者贺敬之曾这样说:“《白毛女》的整个创作,是集体创作”“是有更新的意义和更广泛的群众性的集体创作”“它联系着各部门的创作,若不是集体力量的相互合作,《白毛女》的产生是不可能的”。可见,《白毛女》的剧本应是集体智慧结晶的一个典范。
它的最初的执笔者是邵子南,故事情节源自于河北西北山区的民间传说《白毛仙姑》。这个故事尽管流行版本众多,但其主线基本上是民女遭到凌辱,逃入深山,渐渐头发全白,被人们认为是白毛仙姑显灵现身,后来八路军来了,将她救出,让其重见天日。1944年5月,故事通过李满天的小说传到鲁艺学院,当时鲁艺学院的负责人周扬意识到有进一步开掘的意义,于是将任务交给了鲁艺音乐系,由邵子南具体执笔负责改编成歌剧,作为向党的七大献礼的剧目。但由于缺乏经验,邵子南虽然很短时间就将剧本拿了出来,但无法排练上演。这下音乐系的负责人张庚急了,他随即重新召集人员来研究。经过反复讨论,会上将执笔的任务转交给了在秧歌剧创作中崭露头角的贺敬之,接着又组织成立了一个有编剧、作曲、导演、演员等各方面人员参加的剧组,并设立了党支部,由田方任支部书记。从这个架势不难看出,这次歌剧《白毛女》的创作将是一场有各方面人员参与的大规模的集体创作。
贺敬之接过执笔任务后,由鲁艺组织了一次《白毛女》主题思想讨论。当时,大家对于这部歌剧改编的看法并不一致。有的认为,这无异于一个神怪故事,虽然猎奇有趣,但将其改编成歌剧并没有多大的现实意义;也有的认为,它说明神明鬼怪都是人类自身,只是有一张神秘面纱罩盖着而已,将其改编成歌剧可以帮助人们解放思想,破除迷信。但周扬与贺敬之却看法不同,他们认为故事可以揭示新旧两种社会的本质区别,形成“旧社会将人变成鬼,新社会将鬼变成人”鲜明对照,从而激发人们对新社会的向往。他俩的观点一说出,迅速得到大家的拥护。有了这次讨论,他俩的主张也就成了全体剧组成员的集体意图,有着创作指导思想的作用,也为贺敬之接下来进行戏剧冲突、情节构成、人物性格的安排创造了条件。
在张庚的组织下,歌剧《白毛女》的创作采取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模式:剧本每一幕写出后先由作曲者作曲,随后交系里审定,再刻印出来交导演和演员试排,最后由鲁艺师生、机关干部和驻地老百姓来观看,提出修改意见。尽管过去贺敬之创作的歌词《南泥湾》《翻身道情》和秧歌剧《惯匪周子山》《瞎子算命》都颇受人喜欢,他的名气也已经不小,但他总要放下身段,在每次试排时“坐在观众中看戏,散戏后便夹在观众中听他们的谈话”,认真去听取那些“最无拘束、最真实宝贵意见”,有时还会“直接访问观众,包括干部、群众”,因而先后收集整理出了10多万字的意见,为自己反复修改剧本提供了有益参考。剧本中原有的“大春到黄家复仇”“喜儿在黄家思念大春”“喜儿以为能为成黄家媳妇”以及“喜儿送大春参军”等情节,就都是根据听到的意见逐步删去的。而“赵大叔讲红军故事”“大春投奔红军”“喜儿坚持要活下去”和“太阳出来了”这些情节又是后来增加进去的,剧本由此不断得到完善。
与吸纳干部群众意见相比,吸纳剧组内部人员的意见似乎更难。他们不仅大都是文艺方面的专家,而且往往意见又不尽相同。贺敬之非常尊重他们所提出的意见,总是能在周密系统、融会贯通考虑各方意见的基础上,拿出自己的主张,然后再写入剧本。对于一时拿不准的,他就采取先吸纳的方式,在试排中让大家来讨论,然后再作修改。剧本第二幕的情节原来采纳的是导演王滨提出的构思,在试排中,大家都赞同周扬“不要搞成《水浒传》嘛,剑拔弩张的”的看法。于是,贺敬之不厌其烦地重新调整。当时,大家都认为贺敬之特别好共事。扮演黄世仁的陈强就曾这样说,贺敬之“有一个很好的条件就是很好合作”。一起参加过执笔的丁毅也说:“我与贺敬之在《白毛女》合作过程中很愉快,从没发生过争执。”因此,大家都非常钦佩他,称赞“他集中大家的智慧写成剧本”。
剧本全面写完后,鲁艺组织了一次总彩排。但彩排的效果却不理想,引来不少批评意见,还贴出了小字报,轰动一时。原执笔邵子南连忙在小字报上签字声明,表示歌剧《白毛女》与自己无关。贺敬之自然急了,赶紧去问张庚还能否向党的七大演出?张庚随即向周扬作了汇报。周扬坚定地回答:“可以改嘛,要有艺术家的勇气,还要给七大演出。”于是,鲁艺随即召集了一次会议,讨论对剧本的修改。鲁艺文学系主任何其芳在会上说,从目前的情况看,大家的意见主要集中在两个人物身上,一是大春前面的戏太少,前后不协调;二是黄世仁不能就这样放过,尾声刹不住,应该对其有惩罚。大家都认可何其芳的看法,决定增写一场“斗争会”的戏。由于一直赶写剧本,贺敬之这时病倒了。于是,音乐系决定将执笔任务再转交给丁毅。由丁毅按照会议讨论的意见,根据参加敌后斗地主的经验以及音乐方面的专业知识,在保持贺敬之的风格基础上,对剧本进行修改,完成“斗争会”这场戏的写作。
1945年4月,歌剧《白毛女》在延安党校礼堂为党的七大举行首场演出,参加观看的有毛泽东、周恩来、朱德、刘少奇等中央领导和全体代表。戏才演到第一幕,不少人就感动得流下了眼泪。当喜儿从山洞救出,后台响起“旧社会把人变成鬼,新社会把鬼变成人”的歌声时,毛泽东与其他中央领导一同起立鼓掌。首演获得成功后,接着在延安先后演出了30多场,场场爆满,许多群众从老远的地方赶来看戏。一时间,演员在延安街上走便会被人指着说:“这是喜儿”“那是杨白劳!”甚至跟着后面喊:“狗腿子穆仁智!大坏蛋黄世仁!”《白毛女》到解放区上演后,更是引起了轰动。在盛产水果的张家口,当演到斗争黄世仁的戏时,观众将一颗颗的水果往台上扔,高喊“打倒恶霸地主黄世仁!”在冀中河间演出时,有战士端起枪上膛要打“黄世仁”,幸好有班长及时制止,才避免发生意外。鉴于多次发生类似情况,后来部队规定看《白毛女》不准带武器入场,足见其感染力。难怪田汉这样评价歌剧《白毛女》:“在解放战争的年代里,它发挥过巨大的政治教育作用。”
从其演出效果来看,《白毛女》的剧本创作无疑是成功的。这成功,显然是贺敬之融汇集体智慧的成功。他通过放下身段、真诚合作、不怕批评、巧采众智,成功地将大家的智慧汇集到创作之中,这不仅是文学集体创作的经验,恐怕也是我们所有事业民主决策、民主管理的一把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