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保林
这是一件永远难忘的往事。
故事主人就是笔者本人和慈利县委原书记赵树立同志。赵树立是北方人,南下干部,也是一位诗人。
我认识赵树立还是在上世纪70年代初,当时他在常德“地革委”当宣传组长,我作为一名乡下的农民业余作者代表参加全区文艺创作会,聆听过他的报告。会后,他又接见了我们,一一简单地询问情况,鼓励我们多出作品,出好作品。这时我蓦然想起60年代初《湖南文学》上的一首诗,题名叫《雪夜红灯》,那个作者好像也叫赵树立,难道就是他?因为这首诗对我启示太大,某些句子还能熟背,顿时对他产生了敬意,似有“春风载情融残冰”之感。
自此之后,赵树立那清瘦的身影和文雅而严肃的面容,在我的脑海里留下了一个深刻的印象。后来,他调到慈利县任县委书记。我是属于落实政策的对象,正需要找他,可又犯愁了:过去虽见过一次面,可以肯定他不认识我。我又是“文革”中被“造反派”揪斗、刚“解放”出来的基层干部。是去,还是不去?一时犹豫不决。恰好妻子和老领导何祖忠怂恿我,同时又想到县委秘书朱佳林也是喜爱文学的,与我素有交情。我经过一番思想斗争之后,壮起胆子,从乡下来到城内,向佳林同志倾诉了苦衷。他一听我的话在理,便去请示赵书记。约十分钟后,佳林对我说:“赵书记对你的情况很重视,要你写个申请,并将有关创作情况和证件一并送来让他看看。”
我中学即辍学,但从小就有个作家梦。在农民作家刘勇的影响下,1957年开始进行业余文学创作。由于勤奋努力,成绩较为突出,1958年被选为省第二届文代会代表,次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湖南分会,是武陵地区较早的作协会员之一。我还先后获得过“青年农民作家”“红色歌手”等光荣称号。新闻媒体对我作过专访报道,后来被县委破格录用为国家干部,出席过全国青年作家代表会。我将这些证件带到了佳林办公室,由他将我引荐给赵树立书记。
此刻,赵书记正在批阅文件。一进门,经过佳林介绍后,他忙招呼我坐下:“你是保林笔名柯云同志吗?”我点点头,呈上所带的材料。他看得仔细,我在一旁心咚咚直跳,目光不时注意他的表情。只见他脸上露出微微的笑容:“你的诗写得不错,很有味。”接着他指出诗中哪些句子好,哪些还不够精炼,以及不足之处。我大吃一惊:他果真是个行家!佳林插话说:“赵书记也是诗人。”赵书记笑了笑,说:“我过去写了一点小诗,1960年曾在《湖南文学》发表过一首叫做《雪夜红灯》的诗,你见过吗?”我一时激情迸发,马上背出其中的一些精彩句子。“你是描写一位山区医生,雪夜里手提马灯,为病人出急诊的事,写得情景交融。”他哈哈大笑了:“你的记忆力如此之好。”“诗向会人吟”,彼此因为爱好相同,一下子距离近了,我的许多顾虑也忘掉在脑后,话匣子打开了。谈着谈着,他忽然收敛笑容,严肃地对我说:“你是属于精简下放人员,按中央精神,原则上精简下放的人员一律不予收回。但最近省委有个八条,其中一条特殊人才可以例外,你虽符合落实政策条件,可是落实政策已近尾声,你怎么不早来找我呢?”说到这里他的话停顿了,我血压立即上升,心中揣摩着:看来我的事无望了。就在这时,他掏出钢笔在我申请书上面写道:“周保林同志是个特殊文艺人才,如果真如他本人所言情况属实的话,应给他恢复干籍,请组织部刘鉴前部长从速派人调查落实,恢复其干籍。”下面落款写上“赵树立1978年8月8日”,并交给朱佳林同志,要他催办。
临行时,赵书记又对我说:“保林同志,我是这样批了,但你要作好两种思想准备:一是继续当好基层党支部书记,二是回到县直机关工作。”我向他毕恭毕敬地行了一个礼:“一定听从党的安排。”
离开书记的办公室,回到佳林处。佳林告诉我:“赵书记很注重人才,对有本事的人他从不认亲疏。他办事公正,清正廉洁。他来慈利工作几年了,没有安插一个亲信。他工作务实,给慈利人民办了不少实事,有口皆碑。”听了佳林的介绍,我内心对赵书记又增加了几分敬意和信任。
为落实政策的事,我和赵书记才真正相识。从审批我的材料到我恢复干籍,他一直关注着我。后来我被安排在县文化部门工作后,他还语重心长地同我谈了一次话。前后半年时间,为我办了这么大的好事,可他没吸我一支烟,没喝我一口茶。相反,我常光着两手去他家,吃了他不少饭。北方人善做面食,我每次去,都是他为我下面或包饺子。我们吃着聊着,谈理想、谈诗,其情也与日俱增。一次我去他家,他的妻子邓医生拦住我说:“老赵病了,正卧床休息,不好意思,你改日再来吧!”孰料,我的声音被赵书记听到了,他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叫住我,执意亲手为我下面。我端着热乎乎的面条,望着他那憔悴而慈祥的面容,泪水一涌而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也许赵书记为了锻练我,给我压了重担。1981年他冲破层层阻力,大胆提出要开发索溪峪(即武陵源的前身)的构想,并成立索溪峪旅游溪源开发考察小组,由副县长严高明挂帅,我出任组长,进山考察,为期一年半时间。我受命后,于当年3月带领5位成员踏雪进山。
赵书记还亲自多次进山,听取汇报,实地考察和协助我为景区命名,比如“十里画廊”“转角楼”等名就是他的杰作。
赵书记独具慧眼,对人对事看得深透。在那个刚拔乱反正的时代,他就看到沉睡数千年的索溪峪前途,顶着风雨,拨开云雾,让“养在深闺人未识”的索溪峪走出大山,走向世界,令人无比钦佩。
赵书记后来离开了慈利调往常德地区工作。如今已年近九旬的他,仍然才思敏捷,与我保持联系,并经常关心我的创作和生活,勉励我好好做人、好好写作,多为人民立言。
他不仅是我的恩人,而且是我难得的良师益友。他在《雪夜红灯》中,将山区乡村医生比作雪夜红灯。我常想,他本身不也是一盏驱散迷雾的红灯么?
(作者系慈利县政协文史委原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