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鸣
中国学界的所谓学术腐败问题,这些年被舆论嚷嚷老了,虽然老了,但也糊涂了。其实,人们一般所说的学术腐败,多指抄袭,但抄袭其实不是以权谋私意义上的腐败,而是偷窃。正如我们不能把小偷说成是腐败分子一样,偷了人家文字和创意,也不能视为腐败。真正的学术腐败有没有?当然有,那些利用职务之便,侵占学生科研成果的;那些什么工作都没做,却仗着权势,在学术成果上署名,甚至排第一位的人;那些没有任何本事,却凭着学官的地位,牟取一个又一个课题的人——这样的人,才算得上是学术腐败,因为,这种行为,实际上是一种职务侵占。抄袭和侵占,可以用一个概念概括之,那就是我题目上写的“学术不轨”。第一种不轨,比较容易被抓住,白纸黑字,证据皎然。第二种则根本逮不住,逮住了也没事。
跟学界以外的事不同,学界即便被人逮住,证据确凿,也可以用什么“注释不规范”,引号碰巧忘记用了,或者抄袭部分都是常识这样的托词滑过去,然后再来个华丽转身。华丽甚至辉煌地杀个回马枪,教授还是教授,大牌还是大牌。好像从来没听说哪个教授因为学术不轨丢了饭碗,被追究法律责任。两年前,有关方面成立学术道德委员会,迄今为止,好像一个人也没处理过。
大好的形势也时常会有点杂音,这不,中国政法大学出事了,该校商学院的两位大牌教授,不知怎么掐起来了,一个告另一个抄袭,被告的反诉告人者也一样,最后,政法大学把两人都暂时停职。不过,据学校方面说,一个涉嫌学术不规范,一个不涉嫌此事,但为什么俩人都停职?政法大学难得糊涂,局外人莫名糊涂。
糊涂归糊涂,大学教授的日子还得过,但要想过得踏实,其实不容易。因为学术不轨,已经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想要把持得住,不被吸进去,很难。吸力之一,是大学的教师量化管理。凡是大学教师,都得按点计件交活,别的可以商量,科研指标雷打不动,完成不了,就得高职低聘,但凡叫个教授,谁没有面子,低聘如何使得?没法子,只好拼命完成任务,肚里有的则写,肚里没的则抄。眼下学校的科研指标,多半还指望着学生,逼研究生为学校的核心论文数量做贡献,随着研究生收费,学生的维权意识再强点,一旦指望不上学生,那么教师的工作量肯定要加大,过去叫逼良为娼,现在叫逼师为贼。
吸力之二,是中国特色的课题导师体制。这个体制形式是学外国的,导师没有课题,就少招甚至不招学生,但是外国学界对学术不轨控制严,谁犯了禁,一辈子别想再干学术这行,后果严重的,还可能被追究法律责任;可是中国基本上无此担忧,导师都是老板,招来学生就给老板打工,工资还特低,跟民工类似,最后往往连名都没有。于是,学生不大可能给老板好好干,能抄则抄,于是出现了一大批大牌教授,一起犯“注释不规范”的病。学生把屎盆子给自己脑袋上扣上了,自己还不知道,一旦东窗事发,还得赶紧抵赖:这不是我干的,学生干的!
吸力之三,不轨低风险。学界犯事风险最低,即使被当场拿住,只要你有点身份地位,抵赖力度稍微大点,基本没事。就算人家被抄的苦主将你告了官,李鬼也照样可以打赢跟李逵的官司。就算个别被处理了,也无非是停招一年。目前为止,所谓学术不轨问题,处理得最严厉的是北大西语系的一个副教授,从那以后,这种严厉的解聘,就成广陵散了——绝响。这样的低风险,甚至无风险,实际上是在诱人犯事。
体制上驱使教授犯事,犯了事又基本上没事,不轨(俗称腐败)的漩涡就越漩越大,浊浪滔天,似乎就是为了把教授都弄成带罪之身,想要洁身自好,难。套用一句刘晓庆的名言,做干净的教授难,做干净的名教授难上加难。 |